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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出地狱的战争——李跃儿(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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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6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aliliya 于 2013-5-26 15:16 编辑

爬出地狱的战争(连载一)——无影人  

子  老公站到了我一边



……把孩子送到李老师那里之后,才知道我家睿睿在以前的幼儿园受到多么大的伤害……


……我能发现儿童之家在睿睿心灵中建构起的一些东西,也正是这些东西,让老公从我的对立面,站到了我的这一边,李老师这一边……


……这次在海边,通过睿睿与六六之间的友谊,我看到睿睿在儿童之家建构得多么的好……


——王茂睿妈妈




1、无影人




王茂睿哆嗦了一下,赶紧说:不是我!不是我……在这样喊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神色紧张极了。

无影人



王茂睿在来巴学园(那时还叫儿童之家)时,是我在北京办学的初期,我从银川带来的6个孩子还在。银川的孩子与北京孩子比起来完全不一样。北京孩子缩手缩脚,什么都不敢玩,什么都不敢动,而银川的孩子,浑身充满了力量,像原始森林里没有受过人类恐吓的动物,每一天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和创造里之中,大木块铺得满教室都是,创造房子,创造火车,创造飞船,忙得不亦乐乎。而北京的孩子,大都弱弱的、呆呆的,缩在一旁,看着银川的孩子忙来忙去。


要是有谁不按规则行事,银川的孩子就会马上大声告诉他:你违反了原则——而北京的孩子,不要说原则了,就连“原则”的概念都没有。


王茂睿是北京孩子,这些特征他身上都有,只是更严重罢了。


他在来巴学园之前,已经在另一所幼儿园上了两年。他被妈妈领来时,是一个……怎么说呢……就好像教室里没这个人似的!就好像……夸张一点说,就是他在教室里不但连个声响不会留下,连个影子也不会留下,既无声又无影。别看现在的他既高又壮,可那时,虽然也胖嘟嘟的,但你却感觉到他一幅瘦瘦小小的样儿,成天躲在某个角落里不敢出来。真的,我感觉到,他每天到巴学园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一个角落藏在里边。银川孩子有一种“天下都是我们的”的气势,大声笑啊,蹦跳啊,四处撒欢啊,当一件创造完成时,就嗷嗷地大声欢呼,每当这时,王茂睿就会往角落里缩得更厉害了。


比如有一次,银川孩子发明了一种游戏,叫“亲人鬼”,就是大家全都变成“亲人鬼”了,满教室亲人。扑上去把别人按倒,使劲亲,除非这个被亲的人假装死了,亲人鬼才会离开,再去抓一个来亲。王茂睿被这种场面吓坏了,本来躲在墙角他,赶紧扯过窗帘,盖在自己的脸上,后来连脑袋都裹住了。



因为刚来不久,我一边观察他,一边在拼命想办法搞清楚——为什么王茂睿在人们欢乐的时候,玩得高兴的时候,却是这样地拒绝,这样地害怕,这样地退缩,甚至要用窗帘把自己捂住呢?



是啊,王茂睿为什么这样胆小、这样害怕呢?比如每当发生一件事情,发生任何一件不好的事时,老师刚要问“这是谁干的”时,王茂睿立刻会说:不是我,不是我!他一定第一个站出来申辩“不是我”!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小老鼠白天出洞


后来,北京的家长找我,说银川的孩子满教室疯狂做事,而他们的孩子全都缩在一边,眼睛里露出弱弱的、可怜的光,怯怯地看着,太可怜了,李老师能不能关注一下?


本来,让北京孩子融入这个环境,尤其是让他们变得胆大起来要经历几个阶段:第一、先得对这里的人和环境有信任感,这样才能获得安全感,而达到这一点,孩子需要观察很久;第二、这些孩子从来没有进入一个团体的经验,他们不懂得使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进入一个团队,这是一项技能,需要有一段时间用来学习;第三、孩子以前不太注意一种属于人群的情感和兴趣,他们还没有从一伙人所做的事情里发现乐趣的经验,这是认知方面的问题,这也需要时间去成长。


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得慢慢来才行。


可我如何才能把这一切讲给刚刚接触我们的教育的北京家长、并让他们能够理解呢?为了不让家长们太失落太着急,我和老师们商量如何采取一些方式干预一下,使北京的孩子能尽快一点融入。


有一天,我推起小推车,将北京和银川的孩子掺在一起,轮流来推他们。每个孩子被我用小车推着,嘴里发出嘟嘟的声音,在屋里转一圈。坐在车上的孩子都喜不自禁,旁边观看的孩子们也被感染得咧开嘴笑着。王茂睿两手背在身后,手心向外,紧紧地贴在门上。他每天都是这样,每当别人活跃的时候,他就紧紧地贴在门上或者墙上。


那时,北京的孩子本来不多,能被我动员上推车的就更少了。点点肯定不会让我推的,因为她一天到晚呆在妈妈怀里;文雅也是这样——这两个孩子,都在妈妈怀里整整呆了两月时间。


孩子们快乐地笑啊说啊时,王茂睿脸上没有一点点被吸引的表情,没有一点点看到别人玩好玩的事时应该具有的异样表情。


当时,我的感觉到,王茂睿就像一只被逼无奈不得不在白天走出洞外的小老鼠,我能感受到,他大概觉得只有贴着墙才能稍稍有一点安全感,所以他就紧紧贴着,眼睛怯怯地、恐惧地看着别人在玩。

不是我!不是我!


那时有个名叫豪豪的北京孩子还在巴学园,豪豪是那种动作特快的孩子,因在家里保护过度,跑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地方能碰伤,明明可以撞着的、拐个弯儿就能避免的地方,就一头嗵地撞过去了。所以,每次跑动时,老师们都得提前赶到前面挡着,不然就会碰伤。就是这样,也防不胜防,每天起码还得摔上十多跤。这天,我推车时,豪豪撞过来了,叽哩咕噜,一跤摔倒在地,大哭起来。


一个老师跑过来,拉起了豪豪。


而与此同时,我也正好喊了声“王茂睿”。


王茂睿哆嗦了一下,赶紧说:不是我!不是我……在这样喊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神色紧张极了。



我也哆嗦了——心在哆嗦……



颠倒的逻辑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豪豪跌倒,是他不小心自己摔倒的。我喊王茂睿,是因为轮到他坐车了。巧的是,两件事情正好撞到一起。


而王茂睿以为,是我认为是他推倒了豪豪。我喊他,是要斥责他了。


北京的孩子都在轮流坐我的车,坐完一个我就喊下一个的名字。这个过程自始至终王茂睿都看在眼里,他应该由这个“现象”归纳出这个“结果”才是——李老师喊他的名字,肯定是要他来坐车的。他应该能归纳出这样结果的!可是他,归纳出来的,竟是我认为是他推倒了豪豪!


这个颠倒了的逻辑、颠倒了的结果让我心惊!


我难过极了。我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将这个孩子吓得如此心惊胆战、草木皆兵,以至于……思维混乱?而且,从这些情形看,王茂睿不再信任老师,不相信老师用车推了其他孩子之后也有可能来推他。他已经不相信自己拥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忍住辛酸,对他说:王茂睿,老师喊你不是那个意思,豪豪是自己摔倒的,与你没有关系,老师喊你是要用小车推你呢。


他浑浑噩噩,梦游似地上了车。在我推他在屋里转圈的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从入园以来,我从未见到王茂睿脸上有过笑容。我甚至怀疑他不会笑。

 楼主| 发表于 2013-5-26 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aliliya 于 2013-5-26 15:36 编辑

爬出地狱的战争(连载二)——爬出地狱的战争  

2、爬出地狱的战争



……老师们疲于奔命了!因为刚刚夺回来这个,还没恢复原样,王茂睿又抢了那个。教室里鬼哭狼嚎,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妈妈的眼泪



从那天起,无论走路还是吃饭,我心里都装着这个被恐惧折磨着的小身影,急不可待地要带他逃离这种状态。而要达到这个目标,我就得了解他的过去,以及他在家里的情况。还有,我还得了解父母对他的看法,审视父母与孩子交往中所使用的方法是否存在问题——这是巴学园里所有孩子入园后都要做的工作。


我约王茂睿的爸爸妈妈咨询。在听了对孩子的欣慰和担忧后,发现他俩根本不知道王茂睿在巴学园里表现出来的这种状况,而他们所担忧的,也不是我认为的该担忧之处。怕他们受不了,我只宛转地描述了一下王茂睿由恐惧而引发的一些行为。谁知刚讲了一点点,当妈妈的眼泪唰地下来了。


我的心情复杂极了。是不是这位妈妈对隐瞒了实情?即孩子在家可能也有这种由惊吓而显示出来的不正常状态?或者,是她因为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而不能发现?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说明这位妈妈对于孩子的精神关注还不太到位。


我给这对父母讲了儿童的情绪护理和心理护理方面的基础知识,再为他俩分析了王茂睿现在的状态会给他将来造成什么样的问题,还讲了他俩应该怎么做、我们应该怎么做,之后,向他俩推荐了几本必读的教育书。


不管怎样,王茂睿妈妈流泪这件事还是让我感觉到欣慰。因为这说明她能体验到孩子的痛苦,能心疼孩子,是个有感觉的妈妈。我平时最怕的,是那些急着追问怎么办但情感麻木的父母。


咨询的最后,王茂睿妈妈问我孩子现在怎么办——这正是我想要的,也说明我工作做到位了。


我说: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给孩子关爱,尽量让他发现这个环境是爱他的,是自由的,他可以随自己的意愿来做事情,甚至可以大声说话,可以蹦跳,如果高兴了,还可以爬到任何一个他能爬到的地方,不必非要看成人脸色行事。


他妈妈说:就是现在鼓励这样做,他也不敢呀。


我说:在这个环境里,他会发现其他小朋友与老师之间的关系跟他以前的幼儿园不同;他看着他们欢闹,乱跳乱蹦,大声说话,可以自由地做自己的事情,老师对他们就像对自己的同伴一样;老师不会责骂任何一个小朋友,不会向任何一个小朋友发火……这些信息会在他大脑里积攒起来的,当积攒的量达到一定的程度时,就会产生质的变化。这时,他就认定在这里他也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自由而快乐地生活了。


听了我的话,当妈妈的已经哭得收不住了。我也拼命地控制着我的眼泪。


我对她说,请你放心,王茂睿会到这一步的,但在走到这一步时,他就会经历一个极其严重的修复期,你得做好准备。


什么是修复期?


就是变得不可理喻,比如你给他一个蛋糕,他会摔到天花板上。


那……为什么呢?他妈妈问,眼神流露着不解。

我说:如果儿童以前不存在被压抑的问题,他的发展就是正常的,他的行为就会按照自己内心的指引和需要做得恰到好处;而如果儿童遭受过压抑,一遇到能够释放的环境,那他就会矫枉过正。


这个过程是这样的:如果一个饱受压抑的儿童遇到一个爱与自由的环境,要是通过观察和验证,发现这个环境大概是可靠的、吸纳他的,觉得与他生活在一起的成人大概真的爱他,真的会乐意帮助他,那么,这个儿童就会逐渐展开他的生命形式,逐渐开始试验——试验这个环境对他接纳是不是真的,试验这些人对他能够爱到什么程度,试验能不能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情……这个时候,他的行为就会超过那个“度”,走过了头,而成为常人认为的“胡闹”、我们所说的“修复”了。这就像一个饿急了的人,遇到食物时一定会吃过量。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儿童在自然成长的过程中,只要是应该发生的而没有发生,应当经历而没有经历,应该做的没有做的话,就算欠下“成长”债了。当进入爱与自由的环境之中,他一定会讨还这个债的。而如果没有“讨债”的机会,“讨”不回这个“债”,这个“债”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就会铭刻在他的心灵中,成为他人格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人帮他解决掉,就会直至成年,直至永远。


而根据我的经验,王茂睿不但以前的过激行为被控制、被压抑了,就连正常的兴奋行为,甚至正常的工作行为都被控制、被压抑了。一旦我们再给他这种行为的权利时,他所要做的,不是利用这个权利进行工作进行重建进行发展,而首先是,他的所有的关注点都会全部集中在“能不能拥有这个权利”,以及“能在多大程度上使用这个权利”了。


所以,我说他会变得不可理喻,甚至会把蛋糕摔到天花板上,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妈妈一听,显得很紧张,说:那,该怎么办呢?


我说:只要你的儿子不把煤气灶搞爆炸,不把房子点燃,不把孩子弄伤,不把自己弄伤,其他所有的行为都允许他做。


我继续说:王茂睿只有经历过一个严重的修复期,才能真正地重建自己,把自己建构成一个活泼的、很有内在力量的、同时又很有自我约束能力的孩子。


那我们在家该怎么做呢?他妈妈问。


我说:每当孩子看你的时候,就得向他微笑;你得让家庭的环境自由起来;除了会造成大的破坏和伤害的可能之外,尽量允许他自由地尝试他想要尝试的一切;尽量抽出时间跟他玩,跟他嬉戏;比如找一块纱巾,跟他做“捞大鱼”游戏——就是一网不捞鱼,两网不捞鱼,三网捞大鱼……我说实际上,这就是“游戏倾听”。通过这些做法,让孩子建立起对父母的信任,让他彻底放松下来。其它事情,由我们幼儿园来做。

逃离劫数需要智慧


再后来,每当教室出现欢歌笑语、而王茂睿本能地藏在窗帘后面时,我就忍不住地推测:在他以前上的那个幼儿园里,老师的所有课一定是有组织的、一刀切的、统一行动的。在这个“被组织”的时间内,所有的孩子都要听从老师的指令,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许说话,不许乱动。憋了一堂课后,下了课,孩子们就会像监狱放风那样开始撒欢了。这时必然会闹过头,闹过头老师就会认为纪律不好,就会不高兴,而这时,孩子们已经刹不住闸了,老师无法用一个温柔的眼神控制住这一切,而不高兴的情绪会流露出来。



传统方式一直认为,使一个不守纪律的群体守纪律,就必须得有一个让群体感到害怕的人出面维持,而老师大都扮演这个“让群体感到害怕的人”。他们所采用的方式一般来说首先是拉出几个杀鸡给猴看——某某某,请你闭嘴!某某某,你要是再不安静我可就不客气了!



结果呢,老师真的就会“不客气”:会把某个按在墙边罚站,或者关在一间会让孩子们害怕的屋子里面,关的时间往往超过孩子能够承受的量。这样,孩子们会因为惧怕惩罚,而听老师的话。而这个老师,就会像顶在他们脑袋上面的枪口——当一个人脑袋被枪口顶着的时候,他一定是顺从的;一旦把枪拿开,第一个行为就是逃跑或者反抗了……这个例子我一直跟家长在说。


许多传统老师是这样做的,我儿子上幼儿园时的老师就这样做。孩子的天性活泼,爱说爱动爱闹爱玩,每个孩子的形态都是不同的,“这个孩子”的不同与“那个孩子”的不同就像玟槐与月季的不同一样,怎么能要求一刀切呢。如果课堂要求过严,即便是安静型的孩子也有憋不住的时候,也会寻找机会“放”一下的。尤其下了课,孩子会自然“放”开,而老师又没有恰当的“收”的办法,他们就会怨恨孩子而不是怨恨自己——就会觉得,这些孩子怎么这么闹啊,怎么这么不守秩序啊。


传统的老师大都不喜欢这样的“闹”,他们要的是安静和听话,他们认为,安静听话才是好孩子。所以,就导致传统学校里的孩子,每个人心里都积攒着大量的能量等待释放,王茂睿就属这种情况,这一点大家后面就会看到。


就是在课堂上,每当孩子们热烈地朗读或者讨论时,这种能量也会憋不住地迸发出来,比如会意地大笑,热烈高涨,高涨得不得了,课堂上就会喧闹成一片。这时,传统的老师通常所使用方式就是大喊一声,或猛敲桌子,嗓门特大,表情特凶,样子特别可怕。儿童是感觉动物。非常灵敏的感觉动物。这一分钟你冲着他笑,下一分钟你突然面目狰狞了,让他那灵敏的心灵如何承受呢?


在巴学园,老师们就会用一套特殊的技巧来“收”,让他们归于安静。不然孩子就会“发疯”,就会敲桌子说脏话,由讨论问题发展到说脏话,这种事我们经历过很多次了。

而在传统园里,一般的规律是,每当孩子们显得十分高兴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离老师骂他们不远了。


老师惩罚孩子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门啊,比如最近在天通苑某所幼儿园里,对于不睡午觉的孩子,老师就双面胶带贴住他们的嘴和眼睛……


我推测,多少次的这种经历让王茂睿变得十分警觉、十分灵敏、十分地知道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了。每当他感觉到老师快要骂人的时候,甚至当老师喊了他的名字时,他就会本能地启动自我保护机制——比如扯过窗帘,把自己遮在里面。逃过劫数是需要智慧的。他肯定在以前的园里用这种方式逃过了许多劫。是险恶的环境,让王茂睿成长起一种逃离劫数的智慧。

拉开修复的序幕


唉,这个过程不能细说,细说就成一本书了。


反正,大概用了两个月时间吧,王茂睿这才确定,他的“遮起来”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每当他“遮起来”时,没有人注意他的“遮起来”,没有人在乎他的“遮起来”,甚至没有人发现他已经“遮起来”了……


而且,他还发现,对于活蹦乱跳的孩子,老师并没有实施严厉惩罚。如果有人闹得太过火了,比如一把将小朋友推倒,或者破坏了他人的工作,老师最大的惩罚就是抓住他的两只胳膊,告诉他:不可以推小朋友,不可以破坏他人工作。如果不听,还继续闹,就会带他到“反思角”反思一会儿,之后还要在他的脸上亲一下,表示你虽然违反了纪律,做了不好的事,但老师仍然爱你。


这一切都被王茂睿看在眼里,他开始慢慢信任这个环境了,他的安全感也就慢慢建立起来了,因而,也就顺理成章地,拉开了“修复”的序幕——


这一拉开,就是好多个月,近一年啊……

爬出地狱的战争


说到王茂睿的修复,我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由地狱爬向天堂的战争……


开始的时候,王茂睿用试探眼光怯怯地在教室里走来走去,试着摸摸这个摸摸那个,试着拿眼睛扫着老师,看看老师有什么反应。许多次之后,发现没反应,就跑跑停停、停停跑跑,也发现老师没有什么反应。于是,突然有一天,他彻底放开了——开始抢夺小朋友的东西。


最初,当这种行为发生时,老师便走过去说:王茂睿,不可以抢小朋友的东西。


但不起作用。


再制止,仍然不起作用。


我们想了一下,就开始嘲笑起自己来了。在王茂睿以前的幼儿园里,老师在发现这种情形时,所使用的表情一定是非常严厉甚至可怕,所使用的口吻一定是斩钉截铁的甚至声嘶力竭,所使用的用语多半都是不加选择的,什么样的用语能伤害孩子就使用什么样的用语。而我们的老师,友好的表情、温和的口吻、善意的用词——“不可以抢其他小朋友的东西”——这怎么能使王茂睿停止他的抢夺呢?



王茂睿发现,哇!原来这样啊!我可一点不怕她们!


所以,几乎是突然之间,王茂睿开始乱跑乱闹乱喊乱叫了,他将抢夺其他孩子东西的行为升级到疯狂的程度。不论你玩的是玩具还是教具,他都是猛冲上去抓起就跑。


那时银川的孩子还在,他们的状态极佳,当沉入工作时,根本容不得别人打扰。即便是不打扰,即便是在一旁观看,他们也会感到不舒服的,也会直截提出让你离开。如果不离开,他就会告诉老师:老师——,他在这里看着我,我都不舒服了,能不能请他离开?要是有人动了他们的教具,在银川孩子的眼里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了!


“啊!我在工作呢,你怎么能动我的教具?”


竟然有人连这个都不懂,多么不可思议啊。


但是北京的孩子就是不懂,尤其是王茂睿……在那段时间,老师们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在鬼哭狼嚎声中追赶王茂睿,把被抢教具或者玩具夺回来!然后再帮那个被破坏了工作的孩子恢复原位。


为此,老师们疲于奔命了!因为刚刚夺回来这个,还没恢复原样,那个又被抢了。教室里鬼哭狼嚎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整个一团糟啊。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王茂睿发展到推人,乱砸乱扔东西!他的行为完全失控了,一拿到任何东西,都会朝着人群砸过去!他的“拿”和“砸”都是无意识的,因而更加可怕,因而更加难以调整。


比如他拿起一只杯子哐哐就砸,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砸这只杯子。他没有意识地在动。他就是想动。想破坏。如果是个正常孩子,他拿到这个杯子时会先看一看,如果觉得好看,就会仔细观察,或者这里敲敲那里敲敲,听听声音好不好听,揣摸能够干什么,怎样用它来玩,等等。这是孩子的探究,就是所谓的“工作”。他是为了了解这个东西才这样做的。而当一个孩子拿着杯子,手在哐哐乱砸,眼睛却在东张西望,砸着砸着,完全没有目的地哐地一下扔过去了——没有目的,没有意识,这种无目的无意识的行为,是儿童的不正常状态。

快乐原则不快乐



这就是说,王茂睿只有动的欲望,而没有想到为什么要动、动是为了什么目的。这种无意识的动,证明了我先前的推测:这个孩子动的欲望曾被严格地控制过,被严重地阻碍过,因而成为了他的问题。


当一个人心里有了某种问题的时候,他就无法正常思考了;当这种问题成为他的痛苦根源的时候,快乐原则就启动了。


快乐原则指的是,在人的心灵里,本来应该是被快乐充满着的。整个空间没有给痛苦留下任何位置。如果痛苦侵入了,而你又不太在乎,那么这个痛苦就会呆在原地,不会扩散,你也能够忍受,仍然是快乐的,只不过快乐的质量有所降低而已。而当这个痛苦加大,或者不太大的痛苦受到刺激,使你很在意了,这个痛苦就会急剧扩张,成几何倍数地放大开来,致使快乐的空间被严重压缩。这个时候,人的快乐原则就会启动,就会寻找快乐,人也就会转瞬之间,进入到丧失理智的状态。



快乐原则其实一点都不快乐。它不过是为了排泄痛苦所采取的行动罢了。


比如某人对另一人特别不满,一直强忍着,忍到某一天时,突然有个朋友说了这“另一人”一通坏话,然后又说,那“另一人”背地里如何如何在说你的坏话……一下子把他的痛苦给激活了。这个时候,他就会启动快乐原则,开始发火,对着这位朋友大发雷霆,找个由头与他过不去。可是这位朋友并未招惹他呀。他这样做,实际上是因为排泄痛苦而丧失了理智。


那么,王茂睿的快乐原则是什么呢?


就是动!

让生命显现自然法则



这就是修复啊!这种修复……这种由于突然的松绑而导致的过激行为,它在教育方面及在儿童发展方面的意义何在呢?



第一、他一定是遇到了一个爱他的、给他自由的环境。


第二、说明他以前在家庭或者学校里,肯定存在过被压抑被干涉的情形。他在哪方面出现了修复现象,就意味着在那方面出现过问题。


第三、只有通过这样的修复,他才有可能进行心理的、人格的、以及学习机制的重建,展开他的生命,从而走向正常。


现在,对王茂睿来说,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个“走过头”的问题。等这一步完成之后,他才会重新建构自己,让生命重新显现自然法则,放射灿烂光辉。

请魔鬼走开


新来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而这些孩子,无一例外地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王茂睿呆在教室里的确是一个极大的不安全因素。他的动,他的破坏,他的对其他孩子的伤害,已经到了不得不将他列入“特教”的地步了。


真的,那时我们不止一次地考虑要对王茂睿实施特殊教育——将他与其他孩子分开,专门安排一个老师,整天带着他,带他到荒郊野外,到一切能够去但又危险不大的地方,放开来让他动。通过动来释放他内心积攒的不正常能量,等那些能量释放完了,再让他回到孩子中间,进入下一步调整。


就好象是,王茂睿心中有个魔鬼,我们所要做的,是想方设法把这个魔鬼释放出来,请魔鬼走开,这样,他才有可能参与到正常的活动之中。


记得有次家长沙龙,我对王茂睿妈妈讲了这个想法……开完会后,我看见她在向刘老师诉说,说着说着,两个人抱头痛哭起来……


这样的情景我经历了许多,知道家长在这个时候是最难受的,他们不知道孩子将来会怎么样。孩子没送到巴学园的时候,他们没有受过这样的心灵苦难,一天一天地就这样过了;孩子送来,他们就会开始经历为孩子以前受的不公待遇而心痛,为孩子现在的状态而伤心,为孩子将来而担忧了。当下看不到任何希望,对我们给予的肯定答复又无法完全相信——因为他们从未经历过这一切。


但王茂睿妈妈,哭虽哭,疑虽疑,但仍然会头也不回地照着我们要求的去做,这在家长中的确是不多见的。


所以,看着她痛苦的身影,我很是暗暗地佩服。

 楼主| 发表于 2013-5-26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爬出地狱的战争(连载三)——最后的防线
3、最后的防线


王茂睿在我的怀里拼命挣扎着,他那种拼命的感觉啊,像是你要拖他下油锅了,你要要他的命了……

下油锅



但是,在将王茂睿划归“特教”的问题上,尽管我一直这样打算着,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因为每次要这样做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王茂睿妈妈抱头痛哭的情景……


那个时候,王茂睿已发展到一天到晚不停地在教室里转着圈儿疯跑。他一点道理都不讲了!不要说跟他讲理,就是要对他讲话,不管任何事,你还没开口,他已经哇哇尖叫了!他的尖叫声就像带磁的电流,像铁器擦刮铁器的那种声音,刺耳得要让人神经断裂、脑袋爆炸、精神崩溃了!他如果要干一件事你不让,他就会用这种刺耳的尖声号陶大哭。


记得有一次,他非要钻进那只布柜里去,我想要是让他钻进去了,其他孩子也会模仿着钻进去的,所以坚决不让他进。他疯了似地喊叫,跺着脚哭,骂我臭大李!臭老师!还用拳打我。


我想应该对他实施倾听了。这种发脾气和尖叫倒是个难得的教机。王茂睿会通过喊叫、出汗、发抖能把以前积攒在心里的恐惧发散掉一些的。成人如果能够恰到好处地倾听他,就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巴学园,不可以钻进储物柜是一条行为规则。我想试着为他建构一下这个规则。


我抓住他的手,眼睛看着他的眼睛,说:王茂睿,那里面不可以进去。


现在,在巴学园里,如果孩子违反规则了,老师们会说:“某某某,你可以这样做,来,我们一起这样做。”如果是4岁以上的孩子,老师会告诉他:“不可以这样。”要是不行,老师会告诉他:“这个工作室规则规定不可以。”一般情况下,孩子们会立刻放弃不符合规则的行为。要是仍不放弃,老师就会请他们到“反思角”陪着站一会儿,让他们观看一下其他小朋友的行为,也冷静一下自己。再不行,老师就会请他到园长办公室里,坐在椅子发表自己的高见,和园长论长论短。这叫“解决问题”,孩子们都知道。没有人惧怕这样的事。


可那时,所有的规则都没有建立起来,除了宁夏的孩子,没有一个会听老师的,尤其不知道什么是解决问题。如王茂睿,不要说去“反思角”了,就是提出让他安静一会儿都不行,让他不要做某件事就更不行了。


王茂睿拼命地要往柜子里钻,我挡在他和柜子之间。他暴跳着、尖叫着想把我推开。我知道,这时,进柜子的需求已经退居次位了,而与一个他心目中由来已久的、代表着“恐惧”表象的老师的抗争,升到第一位了。实际上,我心里已经开始暗暗高兴:他能够在我面前这样不理我的要求,并且能够抗争,说明他认为我是安全的。我意识到,他将从我开始,一个一个地证实老师对于他是否安全的,从此开始改变他对心中对于“老师”的看法。我坚信,这场冲突能使我们双方获得很多。


他使劲地打着我,我蹲下来,平静地看着他的脸,重复着那句话:不可以进到布柜子里去。


我每说一遍,他就更加剧烈地尖叫,更加剧烈地狂打。


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就坐下来,拉着他的手。他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用脚踢我的胳膊,眼睛里那种仇恨焦虑的光,都快要把我烧着了。让我庆幸的是,我早已“修炼”出了面对这种目光的定力,能够平静而微笑着面对他了,而且还能轻声地说:你踢疼我了。


王茂睿听说踢疼了我,有几次挣脱一只手,试图逃走。那幅图景一定是惨烈的。我拉着他的一只手,他的背对着我,用另一只手向远处爬着。他的脸上,泪水、汗水和鼻涕混在一起,而我都无法为他擦掉这些了,因为我的任何一个超出我抓着他手的动作都会被他理解为攻击行为,会引来对我的仇恨。如果我让他逃走了,他将不知道这次冲突的最终结果是以我们之间的和好及美丽的友情结束的,也不知道一个成人和一个孩子发生冲突的时候应该这样面对面地解决问题,他内心会留下一个由于未完成而造成的判断:老师仍然是可怕的。


他在我的面前拼命挣扎着,他那种拼命的感觉啊,像是你要拖他下油锅了,你要要他的命了。


在这种时候,每一次,我几乎都会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


他不断地用脚踢我,踢得特别的狠。那时是夏天,我穿着短袖,胳膊被他踢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我就把他的腿夹在我的两腿中间,仍对他说:你踢疼我了,你不能踢我。


他无动于衷,还在骂:臭大李!臭老师!我讨厌你!


这通折腾啊……他满头大汗,我满头大汗。

最后的防线


谁要是见了当时的情景,一定会说:这个李跃儿心太狠了!孩子都痛苦成这个样子,还在折腾呢!那种情景,我想任何一位家长见了都不会认为我是一个爱孩子的人。


每到这种时候,我比任何人更能够感受到孩子的痛苦,因为那只手是抓在我的手里,那个挣扎的小身体离我最近。我都要拼命地咬着牙,一次次排遣掉对自己的谴责,才能坚持到最后。


我坚持着,坚守这最后的防线。


这种重复的挣扎使王茂睿发现,事情并不因为他不断的挣扎而如他所愿,也不会因为他不断的挣扎而变得更糟。渐渐地,他便松懈下来,由纯粹的脾气变成了哭诉——前者是情绪,后者是情感;前者是破坏性的,后者是建设性的。


我开始考虑是否松开他。如果松开,最成功的结果应该是在我松开之后他不会跑开。如果跑开了,也就白做了,必须再找机会重来。对于这点,哪怕让孩子多经历半次我都不忍心去做。


但是,什么时候应该松开呢?太早太晚都不能达到预期效果。这时就要跟着感觉走了。而我的感觉,是时候了。于是,我便松开了那只抓他的手。


王茂睿并没有跑,只向远处挪了两下,趴在地板上、撅着屁股,大哭起来。他的哭声不再尖锐,也没了刚才的那种愤怒,而是真正的忧伤……

哭声嘎然而止



我感觉到,现在已到了能够跟他共情的时候了。


这时我是不能离开的。如果离开了,在他心目中就会成为一个敌人。之后,他就会在任何时候,找到任何的机会向我报复的。因为对我的恨,会使他在巴学园里失去了一个知己,失去了一个可能成为朋友的人,失去一个能够帮助他进行修复以及精神重建的人。


我挪到他对面,低下头,看着他哭。


他哭啊哭啊,一会儿趴在地上,一会儿又坐起来;坐一会儿又趴下,趴一会儿又坐起。在他这样哭的时候,眼睛一直是闭着的。我敢肯定,孩子虽然闭着眼睛,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到我是坐在他的身边的。有时,你什么也没有说,孩子们哭完了,就会把你当成了知己。这就是情感支持的结果。


王茂睿一边哭,一边突然抬起头来,很快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挨近他的脸,温和而同情地说:我可以给你擦擦汗吗?


他似乎很吃惊,哭声嘎然而止。


停了大约一两秒钟,他才反应过来,再一次趴在地上哭起来,哭了几声又抬头看我。


我说王茂睿,老师可不可以给你擦擦汗?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哭。


我站起身,拿了一条毛巾,在上面洒上热水。因为是在夏天,如果用热毛巾擦脸,那感觉一定很舒服的。


他哭出一头一身的大汗,我拿着洒过热水的毛巾,擦了他的脸,并将头和后背全部轻轻地擦了一遍。在我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我再一次问:王茂睿,老师可以抱抱你吗?


他没吭声。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我轻轻抱起他,把他抱在怀里。在我抱起他的第一个瞬间,那个小身子,便软软地贴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眼泪差一点流了出来,苦尽甘来的感觉啊。每当这种时刻的来临,我怀抱着孩子,都要忍不住流泪——为这个孩子刚刚经历的苦难,为这个小生命的苦尽甘来……

月亮星星有默契



如果孩子拒绝你,你抱时他的身体是僵硬的;反之,他的身体是柔软的,每一寸肌肤都会贴在你的身上。


我抱着王茂睿,尽量让我的身体放松再放松,以便传导更多的爱给他。他在我的怀里呆了很久很久。我低下头,用我的脸颊轻轻地挨着他的额头,静静端祥这个4岁多的小男孩,觉得他在我的怀中,竟像个熟睡的婴儿那样平静安祥。


当时啊,我幸福得……这种幸福的感觉真的没有语言可以表达。现在,他身体软软地靠在了我的身上,说明他已接纳我了。与此同时,我也接受到了这个小身体传导过来的友情和爱。刚才付出的能量,由于这种爱,全部得到了补尝。


就是说,我与他之间,在心灵深处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就像月亮与星星之间达成的默契那样。

人性之光



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直到王茂睿在我怀中动了一下。


他举起指头,向远处指着。我顺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发现小安妮站地的中央尿尿。安妮是个女孩,那时才19个月大,不知道上卫生间,也不知道应该蹲着尿尿,经常是,站得笔直,“哗”地一声,尿就下来了。


王茂睿发现小安妮站着尿尿,指给我看。


我没有动,而是把他搂得更紧,与他一起看小安妮站着尿尿。因为直觉告诉我,在这个时刻,我不能像某些成人那样发现小孩尿裤子了,就把正在安慰的大孩子放到一边过去收拾。要是这时我去收拾尿,王茂睿就会受到伤害,他所经历的痛苦就白经历了,我的心血也白费了。


就在我俩观看安妮尿尿这段时间里,王茂睿显得特别的乖。我感觉到,他身体里面那个魔鬼突然飞出了体外,使得他脸上第一次显现出焕发着人性之光的祥和,祥和得如同满月一般。而且,也几乎是突然之间,他也想到了关爱他人……

芝麻开门



就这样,我们一直看着安妮把尿尿完。我才说:王茂睿,老师可以去给妹妹收拾一下尿吗?


他点点头。


我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说:谢谢,你已经知道帮助小妹妹了。


安妮站在尿里,裤脚也泡在尿里,脚边是黄黄的一滩。我收拾尿的时候,故意装出很狼狈的样子,王茂睿忍不住笑了一下。他大概觉得这时笑有些不合时宜,就很不好意思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离开。



到这时,我认为我与王茂睿之间已不是默契的问题了,而是——由于我捕捉到了这个难得的教机,就像喊了声“芝麻开门”,他那扇心灵之门便应声而开了。

我是你的知己


刚擦完尿,电话铃响了,我过去接。王茂睿,平静地走过来,靠在我的身边,抬起脸来看着我,一直到我接完了电话。


之后,他拉着我的手,领我去看他的一个东西(忘了是什么)。之后,又让我看他的工作(其实那不算工作)。在这一天里,不管他做什么事,都要让我看。这就是说,我真的成为了他的知己。


我像一个恋爱中的小姑娘,平静而幸福地跟在男朋友的身后,任他把我领到任何地方。我俩浑身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如果王茂睿是个成人,即便我当面不好意思,我也会写信告诉他:我是你的知己!可惜他才4岁多一点……


这个知己,一直保持到现在。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王茂睿在干什么,如果我站在他的身边,他一抬头,看见是我,都会欣喜地尖叫,扔下手头的事情扑上来亲吻我。


记得有一次,从陕西来了个男孩,跟王茂睿打架。那个男孩好厉害啊,直把王茂睿打哭了。我抱着他,让他坐在我的怀里,那个男孩示威似地推着小车在我俩身边转来转去,转着转着,他的车轮压到我的手上。我啊哟一声大叫,手在空中甩着,意在提醒那个男孩:你压痛了我。


王茂睿立刻停止了哭泣,抓起我的手指,凑在嘴边,用力地吹着。然后,将我的手抱在了胸前,继续他的哭。



我又一次地感动得差点流下泪来,因为当时有家长在,我拼命地用笑止住了泪水。一个女人一辈子能得到几次这样的呵护和关爱呢?这让我想起电影《安娜与国王》,周润发扮演的国王在跟安娜跳舞时,拉着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的那种样子……王茂睿当时给我的感觉,就像被一个好男人爱着啊。这种感觉让我的内心充满了幸福。真的,从那以后,无论王茂睿多么的激烈,闯了什么样的祸,捅了多大的乱子,或者由于我们的工作不被家长理解,招致指责,使我多么伤心……真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影响我对王茂睿的爱,不能影响我与王茂睿之间的感情。这种感情,是家长们大概无法感受到并理解到的。


我们抓住一切机会调整王茂睿。我们的调整一点一点进展着,使他一步步走向正常。但是,往往是进一步退两步。他的反复性太厉害了。有时候,我们真有一种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的感觉。


为了这个孩子,耗费多少心力我都心甘情愿,关键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得用多长时间!不知道在这条路上到底能走多久!我们就像陷入南极的漫漫长夜,不知何时才现曙光,不知何时才会熬到天亮。



这才叫苦啊。这种苦熬的感觉,我想只有用“蹲监狱”才能形容是吧……

 楼主| 发表于 2013-5-26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爬出地狱的战争(连载四)——第一道曙光
4、第一道曙光


王茂睿没有动手,而是将手和两臂平伸开来,就像飞翔的鸟翅那样。

抢救刘老师


我看到的第一道曙光,就是王茂睿对自己的暴力倾向开始自我抑制,是在去年7月。那天巴学园上的课是“抢救刘老师”,就是让孩子们知道,当我们生活中出现危急时应该怎么办。


刘老师扮演得了急病的人,所有的孩子都参与抢救。在抢救中,老师们不断地给他们提出各种各样的难题。


马老师说:这个病很急,也很严重,我们怎么办?


孩子们说:动手术。


谁来当医生?马老师问。


一番争先恐后之后,予枫和王茂睿当了主刀医生。


刘老师被“抬”上了手术台,她大叫:唉呀,我上不来气了!


于是,大家赶快解决这个“上不来气”的问题——有的按着她的肚子,有的给她做人工呼吸,有的给她输氧气,有的给她打针……


问题刚刚解决,刘老师又喊:妈妈呀,我好饿啊!快要饿死了!我想吃东西!


于是,孩子们全体出动去找吃的。五花八门的食物找来了,有用教具充当的,有用玩具充当的。予枫说这些东西不能吃,便跑到玩具区找到一只彩色塑料鸡,拿鸡时王丽老师还不给,说这里的鸡不能随便拿,要用钱买,于是他又去找“钱”,找来“钱”后,再从王丽老师手中“买”过来……总之,他为得到这只“鸡”,经历了一个相当困难的过程,所以显得尤其珍贵了。

爱心受阻时


予枫把“鸡”放到一个碟子里,端到刘老师面前。因为他和王茂睿都是主刀医生,所以予枫在病人一边,王茂睿在另一边。


予枫把“鸡”递到刘老师嘴边,说:看,鸡,你吃。


王茂睿大声说:不行,开刀了不能吃鸡!


予枫说:能吃!


王茂睿说:不能吃!我爷爷开刀时就不能吃肉!


两个“医生”,在手术台边,隔着病人开始吵架,一个说能吃,一个说不能。病人无奈,只好抬起头来,跟他俩讲:做手术时,医生不可以吵架。


予枫好不容易找来那只鸡,觉得非常得意。刘老师吃着鸡的样子肯定要比吃教具强得多。他正想借此表达一下自己的爱心,而这种表达竟被王茂睿坚决地否定了,使得他爱心受到阻碍,所以非常恼火。看看吵不过,就啊地一声尖叫。尖叫声使王茂睿激动起来,用指尖在予枫伸过来的脑门上面推了一下。予枫便绕过病人的脚,跑到王茂睿的那边,先是举起鸡,朝着对方砸了过去,之后又一头撞向他的肚子。


老师们急坏了,都跑过去。我立即用手指向大家发出一个“停止”的示意,因为这时,出现了一个奇迹……

第一道曙光



要论打架,两个予枫也不是王茂睿的对手啊。他那么高,那么壮,动作又是那么猛,还没有知道轻重的经验,他只要使出一半的力量就能把予枫打倒在地。而这种行为,对于王茂睿来说太平常了。


我说的奇迹,是在老师们都想着予枫定会遭到拳打脚踢的时候,王茂睿却没有动作,而是将手和两臂平伸开来,就像飞翔的鸟翅那样。予枫砸鸡的时候,他没有动;予枫将头撞向他的肚子的时候,他依然没动;予枫的行为遇到任何一个孩子都会自然反击的,可是,无论他怎么撕打,王茂睿都站着不动。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的心被感动了。遇到这种情形,我想即便一个成人,也会忍不住动手的。可王茂睿,一个只有4岁多点的孩子,却在奋力控制着自己。而且,为了能使控制有效,自始至终平伸着两条用来反击的胳膊。



唉呀,当时啊……我该怎样描述当时的心情呢?我只能说:我终于在南极的慢慢长夜里看到了第一道曙光,觉得天快亮了……

里程碑



我说第一次看到曙光,是因为……这是王茂睿有史以来第一次有意识控制自己,也是第一次控制住了自己。


所以,这件事,在王茂睿的成长历程中,其意义可以说树起了一面既高又大的里程碑。


呀!我,所有的老师,都在为这事欢呼雀跃了!我们不知暗暗地欢腾了多少次!我们突然有了十足的信心,是那种不打一点折扣的、觉得一定能成的信心!我们觉得王茂睿肯定是有希望的!他是可以调整好的!我们一定能够调整好他!


而这之前,我们的信心是含有杂质的。只是,每次觉得没有希望时,大家都会互相鼓励: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在我的经验之中,每一个被调整的孩子,不管他是孤独症、多动症、还是学习障碍、品行障碍,等等,我发现,每次到了觉得没有希望、没有曙光、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只要你咬紧牙关说再坚持一下,定会见到曙光的来临。



在我们所处的宇宙中,人大概是迄今所发现的惟一的懂得自我的灵性生物了。懂得自我,在于他懂得自己和他人之间的差别,并能为他人而控制自己情绪和行为。如果说以前的王茂睿是一个只知活着、只知吃喝、只知物质、只知动来动去打打闹闹的缺少灵性的生物的话,那么,从这天起,在这个4岁多点的孩子身上,才焕发出只有人应具有的特征——人性的光辉!
 楼主| 发表于 2013-5-26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爬出地狱的战争(连载五)——100板
5100



后来,王茂睿终于撑不住了,伸出头来对马老师说:“你知道吗?你在残害一个5岁的小孩呀!”

修复与建构并存


第二次看见曙光是王茂睿爱上100板教具。



我们说孩子的“修复”与“建构”有时候并非截然分开的,而是并行交错的。比如王茂睿。第一道曙光出现之后,并不是说他已经完全与暴力行为分道扬镳了,而是逐渐减少了。与此并存的,是他的建构。


他的建构是从工作开始的,而工作的第一项内容,是100板。


这事发生的具体时间我有点记不清了,大概是去年8月吧。也是突然之间,他开始工作了,喜欢上100板教具。


这一喜欢,就是三月时间。


每天来幼儿园,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操作100板,一操作就是好长时间,少则两小时,多则三小时。中间从不停顿。常常是,在他的旁边,滑梯上面的孩子们疯玩疯闹,他竟充耳不闻。


每当他沉入100板时,多动的行为便消失了,暴力的行为也消失了,无目的、无意识的行为更是找不到踪迹。蒙特棱利说:工作是让儿童走向正常化的轨道——这话千真万确。


那时,我正好写了一篇反映这种情形的观察笔记,发在天通网上,现节选如下——

王茂瑞工作100


王茂睿突然开始工作了,而且工作的是100板——那是由一百个数字写在一百块白色的小木片上的教具。他一开始选择这项工作,老师们都会瞟他一眼,因为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孩子能够独自把这项工作做完。因为它太耗时间,工程量太大。


而王茂睿这样一个在前些天还像一匹野马驹似的乱喊胡闹的、正处在心理修复时期的孩子,怎么能做这项工作呢?所以,我们对他也就没抱太大希望。

…… …… ……


在这段时间里,我见他每当早晨到来时,就会在大厅的一角摆开100板,开始工作。而我常常被不能投入工作的孩子的吵闹声所吸引,去帮助他们,所以很少注意到王茂睿。他竟然默默地、不声不响地快速成长着。这就是儿童的工作,他是用物质塑造自己,所以不需要张扬。


我告诉刘老师,不要让他太累了。刘老师说:“不行,他非要工作,每次都累到最后发脾气了才算结束。”我们俩一起发起愁来,想着该怎么办。


王茂睿在810日那天工作完100板,整整用了2个小时。其间我看到他不停地活动着酸了的脖子,连我自己也感觉累得要命。不断有老师过去试图间接帮他,因为太累了会造成将来不愿再去投入工作的后果(100板工作完后可能会造成“革命成功了”的情况),但他不接受老师的帮助,而且不让动他的教具。


最后,他终于在午饭前完全做完了100板,我们都向他祝贺,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极深沉地说:“是我自己做完的”,我们都表示同意


在这天之后,我和老师们商量,每天工作一部分后,将他工作的部分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可以在第二天工作时拿来继续,王茂睿似乎接受了这种方式。


今天我看到他大概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其他孩子早已工作完了,在他身边追玩嘻闹,他丝毫不被打搅,一直在埋头工作,真像一个专注的科学家。


蒙特梭利把“注意力的成长”作为儿童成长的第三个法则,她说:



“在发展过程中的某个阶段,儿童会以前所未见的热诚与兴趣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环境中某一件特定的事物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引发儿童产生一种能让他以全人格倾注的兴趣,但是并非这样就是已经达到目的,这只是出发点而已,因为儿童要用这种集中注意的新能力来巩固及发展自己的人格。首先,儿童会因为本能的兴趣而被某些事实所吸引,等到他获得较多的经验之后,对“已知”知识的累积会鼓舞他对新奇未知的事物产生期待及兴趣。”


我们从王茂睿的成长中证实了蒙特棱利的论点。对于这一点,皮亚杰也说:“重复工作”是儿童智慧成长的必不可少的条件。


今早,我发现王茂睿开始研究数和数之间的规律。


教室中充满着优美而安详的音乐,孩子们都在工作着。


王茂睿跟往常一样,不同的是他先将前一天已完成的一百板一排排、一盒盒地收起来,不慌不忙,收完一百个字片,然后装进十个小木盒,这样的工作要是其他孩子做完,我们会认为已经很够量了,可等我转回来看到,王茂睿已经从1开始重新工作,我拍下了整个过程。


他每天的工作都在进展,都在寻找新的规律。


今天他告诉我,他已经学会了工作100板了。


跟谁学的呢,又学到了什么呢?那些木片要放到100个格子里有许多种方法可寻,但我们谁都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方法。


他先摆好上面横着的12345678910,然后又摆出靠最左边竖着的112131415161718191。然后,每拿到一个字片不论它是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看到不是需要的数字就把他扔在一边又重新在一大堆卡片里寻找需要的那个数(因为要在那一堆数里要找一个数字得费很久的时间,而且很难),我看到,他今天不是将拿到手中的字片放下,而是在那里计算,计算这张卡片应该横着对应哪个数、竖着对应哪个数。他的板不再像以前那样整整齐齐、一个挨一个地摆放数字了,而是星罗密布,像棋盘一样。


就这样,他竟然只用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就做完了100板,比以往所用的时间短了差不多一倍以上!


当放完最后一个数字卡时,他站起来,环视了一下我们。我们大家不约而同一起给他鼓掌。


听到掌声的他立刻跑开,藏在一个墙角(一个他一高兴就去的角落),一会儿又笑着出来,像个英雄拟地大踏步从我们中间穿过。


我们又一次为他夹道鼓掌。连1岁九个月的安妮也笑着拍响了巴掌。


这就是美啊!

走向自律


王茂睿在工作了三个月的100板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有关数字的教具。但是,通过100板建构起来的智慧并未离他而去。


他开始把这个智慧通过形象的方式显现出来,比如在他操作几何板的时候,先在两边排成大三角形,通过计算,用操作100板时所使用的寻找坐标的方式,从数学的角度找到一个物体的位置。他每天仍然工作很长时间。他做出来的作品,每一件都让我们惊叹。


这三个月工作的意义还不只在于王茂睿接触了数字和数学,更重要的是,王茂睿通过工作找到了自己,把那颗飘浮的灵魂收拢到了自己的躯体之内。表面看,他每天在与那些写着数字的小木片在搏斗,实际上,他是在跟自己的灵魂搏斗。


他每天都要工作到精疲力竭为止。有时候,我们看到他累得像成人一样活动活动自己的脖子、挺一挺腰、叹一口气,之后又会低下头来继续工作。老师们看到他这种情景,就像看到一个不吃饭的孩子那样着急。因为他的劳累是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每个老师都知道,这样的劳累,可能会使一个孩子将来害怕工作的。所以每天,在一番商量之后,都会有一个老师试图去帮助他,如:暗暗地帮他找到需要的那个字片;将每一个数序的数字组织在一起,等等。但是,大都做了几下就会觉得不对劲,因为老师的帮助降低了王茂睿工作的乐趣。



王茂睿用这样的劳动为自己的心灵盖起了一座圣殿。在劳动的过程中,上帝给他的那股不可知的力量找到了有的放矢的机会,他的大脑每天为他的肢体设立目标并同他的肢体同时和谐工作着,他的心灵因为体验工作的愉悦、感受工作的过程、由于不再压抑那些无处可使的力量而变得成熟平静了。



这样,王茂睿的心理和他的身体获得同一,这也是艾里克森儿童心理学中关于同一的基本学说。


一个儿童只有达到这一点才能真正地发展自己,而王茂睿从此刻开始发展自己了,并逐渐走向了自律。


比如,作为正处于探索个人权利和自由空间范围的王茂睿,那个时期他最爱说的话是:我有权利不吃饭、我有权利不睡觉。


有次午睡时间他躲进小木屋里,马老师利用这个教机给他建构原则。


马老师蹲在木屋的外面平静地看着他,王茂睿在里面大喊:“我有权利不睡觉!”马老师说:“我已经给了你4个月不睡午觉的权利了,今天你得睡了。”王茂睿呆在木屋里面怎么都不愿出来,马老师蹲在那里也不走。两人对峙着,对峙了好长时间。


后来,王茂睿终于撑不住了,伸出头来对马老师说:“你知道吗?你在残害一个5岁的小孩呀!”


马老师忍俊不禁,用胳膊挡住脸,笑完了,才把头抬起,说:“这是原则”。


这次马老师胜了。因为过了一会儿,王茂睿便钻出木屋。马老师走在前,他跟在后,走到床边,自己爬上去睡觉。

 楼主| 发表于 2013-5-26 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爬出地狱的战争(连载六)——天亮了
6、天亮了



我心里说:上帝啊,让我们向儿童学习吧!

天亮了



我见到王茂睿的第三次曙光,也是在他操作100板的时候。严格来说,这已不是曙光了,而是天亮了——我在王茂睿身上看到的,不再是东方发白,而是旭日升空。


有一天,王茂睿正在操作100板,刚刚入园一个月的小安妮扑了过来抢他的教具。


有个现象很有意思,就是在北京,凡是刚入园的孩子,都爱抢别人的教具。


安妮来抢王茂睿100板里面的组件,要是抢走一个,王茂睿也就没办法继续工作了。安妮先是来抢木板,王茂睿没有去抓安妮的手,而是很小心地把自己的手按着安妮没有抓到的地方,紧紧抓住不放。


这时的他,完全可以腾出一个手去打安妮,但他没有打,只是很小心地,在不碰到安妮手的情况下把木板按牢。后来,刘老师见他护木板护得那么艰难,就过去把安妮的手从木板上面扳开。


可是,等刘老师刚刚离开,安妮又去抢100板上面的数字卡。这时,我看到了令我吃惊的一幕:王茂睿一边用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木板,生怕安妮破坏了他的工作,一边喊:不可以!不可以!你要是拿了,我就没办法工作了!与此同时,他在紧张快速地寻找,找啊找啊,找到了一块白色的数字卡片,飞快地塞到了安妮的手中。


安妮被这个小卡片吸引了,扔掉了抢走的那个。王茂睿拿回了自己的工作材料,舒了一口气,继续埋头工作。


安妮安静下来了。她的小手伸开时,我看到,那个卡片原来是00在王茂睿正在工作的数字板上没有位置,也就是说,除了特殊的用途,它是没有用的。


这个只有特殊用处的卡片,王茂睿在抵挡安妮的紧急情况中,竟然从一大堆卡片里面找到了它。


当时,我还没有完全想通它的意义,就有一股幸福的暖流从心里流过……


这个事件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



第一、在工作中,王茂睿倾注了全部人格,所以才会拼命捍卫正在进行的工作;


第二、王茂睿的精神品味不再停留在物质本身,而是转向了物质的功能——这是由低层次的原始冲动升华为高层次思维活动的结果;


第三、王茂睿正在脱离以自我为中心的状态,而真正关注起除他以外的生命了!不但如此,他还开始懂得年龄小的孩子的心智,而且,能在这样快速的冲突过程中,使用恰到好处的、对于双方都有利的方式,来解决安妮带来的麻烦,而不是使用简单的暴力行为。


王茂睿在他选择的工作中,获得了需求、自律、关爱、理解、思维以及人格方面的统合。


尤为重要的是,获得了智慧的升华与飞跃……



适应的智慧


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的智慧就是适应。而适应,是利于生存。儿童的智慧从哪里来?从工作中来。可以说,出生那天起直到6岁,儿童所做的惟一的事就是工作,也就是通俗所谓的劳动


如果人类的发展是以劳动为媒介的话,那么智慧就是产生的结果了。

适应的智慧都有哪些?


我认为适应的智慧第一要素是,当个体在生存环境中遇到冲突时,其解决的方式是不是最有利于他的生存?这个“最有利于”不但包括“有利于己”,也包括“有利于他”,不伤害他人。因为如果伤害了他人,他人也会伤害你。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有利”恰恰就是“不利”。我认为,能否找到对己对他都有利的方式,不会导致他人对你的伤害,应该是健康人类所具备的基础智慧。

适应的智慧第二个要素是,当已有的智慧模式无法适应新的冲突时,个体是不是能够变通?就是当他的智慧模式建构起来之后,突然遇到了冲突,而这种冲突是他以前没有见过的,所以,已有的智慧模式对这种新的冲突不起作用了,这时该怎么办?能不能很快调整智慧结构,以适应新的情况?


最糟糕的情形是,以前的智慧派不上用场,新的又没有产生,比如有个解放军战士在公共汽车上碰到一个正在威逼女孩拿出钱包的歹徒,报纸上说,这个战士“不假思索”地冲上去了,刚冲上去就被捅了几刀给捅死了。这个战士,就属于那种不能将已有的智慧改造,以适应新的情况的类型。他“不假思索”,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多想——没想一想在这种拥挤的情况下,自己练就的功夫能不能派上用场?许多歹徒都带着凶器,如果这个歹徒也带着刀,该怎么办?如果不能一下制服歹徒,万一他红了眼,对车上其他人造成生命危险,该怎么办?所有这些他都没考虑……


适应的智慧第三个要素是,当生存需要学习新的知识和技能时,个体是否具有继续学习的动力和能力?是否具有属于个人的、独特而有效的方法?


我们看到,当王茂睿与安妮发生冲突时,他所采用的方式是既能使自己工作下去,又没有惹恼安妮而使她继续骚扰。就是说,他已经拥有了适应的基础智慧。他以这种智慧获得了所处人群的赞赏,从而为人群接纳他奠定了良好基础。人是群体动物,没有群体的接纳就无法生存。群体的接纳,意味着个体会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和更大的生存空间。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合作精神”和“团队意识”。


王茂睿在与安妮的冲突中所显示出来的道德水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巴学园的孩子们经常会做出这样的事,自己却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做了道德的事而一脸得意、喜气洋洋。


所以,我认为,道德教育成功的标志应该是:这个受过道德教育的人心中没有道德的意识。因为他已把道德实体化了,与他的人格同一了。


但是,道德教育一定不能是说教的,而是一个扎实的、内在建构的过程。这样教育出来的道德才会深化在灵魂里,常常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们老师们都为王茂睿发展到这一步兴奋不已,恨不得逢人就说。

学者有相非学者

王茂睿在做100板的时候到底获得了什么,我们(包括他自己)谁都无法说清。这种获得成为他内在人格的一部分,他无法将这种获得组织成语言、提升成概念表述给别人听。这时,如果我们因为王茂睿在工作了3个月的100板后既不能讲出来又不能写出来就认为他什么都没学到的话,那我们就太低看了人类的生命。

中国的教育者也正是在这方面无法等待受教育者这种建构式学习缓慢的、模糊的过程,就非要利用灌输、背诵、问答、抄写这样的方式来确认自己的教育成果,所以,受教育者就只好将一切都用来向教育者显示他的成果,所以就没有机会进行灵魂深处的、无法言表的建构了。我认为这是人类的悲哀


王茂睿目前除了无法将在蒙特梭利教具计算的、思考的、认识的、理解的东西写成计算题外,其他方面都在飞快地进步,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强。


那种优秀、那脸沉静、那种有素养啊,就好象一个……一个大学里非常有修养、非常资深的学者教授似的!


而最最珍贵的,就像他从不因为做了好事而意识到自己“做了好事”一样,他也没有因为自己肚子里装了很多的知识而摆出一副学者样。因为再高的学者,只要有了“我相”,觉得自己是个学者了,“学者气”也就消失了。当学者拼命摆出“学者相”时,拼命让人觉得他是“学者”时,那就说明这个学者是不自信的,够不上真正的学者。

王茂睿不是这样,他的状态让你看到,他已经在内在有了很好的积淀了,就是那种内在的、自发的、工作的、专注的关于“人”的积淀。在与同伴的关系方面,他也建构起友好的、情感的、人文关怀的种种素质。

火星上面没氧气


比如说,有一段时间,巴学园几个到了“婚姻敏感期”的孩子谈论婚姻问题,引起了孩子们普遍关注“男朋友”、“女朋友”和“结婚”这个系列的问题。孩子们纷纷注意谁是自己的男朋友、谁是自己的女朋友。王茂睿以前喜欢过一个小女孩,女孩离开后,他一直没有“女朋友”。


去年年底,微微宣布要和佳艺结婚,在微微爸的要求下,巴学园为他俩操办一场盛大婚礼。婚礼用了整整一个下午,从化妆到走向圣殿,再交换戒指、散发喜糖等等,搞得隆重而热烈。


新郎披着长长的大红披风,由两个伴郎在身后为他托着;新娘头戴绿色的花冠,身穿李娜老师用一块白纱为她特制的婚纱,由一对伴娘陪伴着。两个“新人”在小朋友围成的夹道中,踏着“婚礼进行曲”向牧师走去。


我和老师们都在担心——王茂睿会不会因为羡慕别人获得的辉煌情景而忧伤呢?我看到,在婚礼场上,他一直面无表情地忙来忙去,忽而因为某个年龄小的孩子钻到了新郎的披风里面而维持秩序,忽而又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儿童不像成人那样喜欢把自己的忧伤流于表面以获得同情,也不像成人那样善于隐藏自己的痛苦和不悦,所以,我实在无法判断王茂睿这时到底是怎样想的。


婚礼完毕后,我看到王茂睿站在阳台一角,与新郎微微一起低头在看一本大书,一边看一边商量,还在指指点点。我悄悄地凑上前去,想听听他俩在谈什么,这才发现,原来王茂睿像个大哥哥那样、最好的知己那样,在帮助微微设计蜜月旅行路线呢,他甚至比新郎还卖力气。我心中流过一股暖流——王茂睿那种忘我地为朋友着想、一心一意为朋友考虑的精神的确令人感动。


王茂睿建用他的小手指指着书上的月球,对微微说:你可以从这里飞上去,在上面呆几天。微微说:不行不行,月球上太荒凉了,我爸爸说,上面都没有植物。王茂睿说:那你还可以到火星上去,你看火星多好看。微微说:不行不行,火星更不能生存了,没有氧气。那,还有土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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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小胖手在书上指指点点,两个小脑袋紧挨在一起,他们一点都不知道,他俩此刻所创造的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景啊。


我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王茂睿就像一个最优秀的、具有伟大道德品质的人,完全不计个人得失,不嫉妒他人,作为一个男孩,却在为另外一个同龄的男孩的“蜜月”出谋划策!而这“另一个”,刚才是那样的辉煌,他自己却默默无闻。


我心里说:上帝啊,让我们向儿童学习吧!如果人类都像王茂睿这样,定会达到理想的道德水准呀!

魂牵情处



微微和佳艺“结婚”的第二天,巴学园上了一课:老鼠和猫斗智的游戏。老鼠被猫追赶,打又打不过,怎么办呢?于是大家想了个办法,让鼠家族的公主嫁给猫家族的王子,用联姻来结束战争。


王茂睿扮演的是猫王子,六六扮演的是鼠公主,这样六六当然要嫁给王茂睿了。谁知,就在王茂睿和六六手拉手走向牧师的时候,昨天的新娘佳艺却不干了,哭闹起来。


这本来是一出戏,连“婚姻敏感期”的“结婚”都不是。但佳艺是个表演欲很望烈的女孩,喜欢辉煌的、舞台表演的情景,因为与微微的婚礼刚刚办完,今天的场面勾起了她的美好回忆,又因为孩子常常分不清现实与虚拟的界线,所以非要嚷着嫁给王茂睿。


角色是事先分配好的,不能调换,再说,换了角色六六就会受到伤害,所以老师没答应。佳艺大哭,边哭边喊:我要跟王茂睿结婚!我要跟王茂睿结婚!


王茂睿当时正拉着六六走向婚姻殿堂,离牧师只有两米远了。佳艺的哭声引得他不断回头来看。那种情景让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王茂睿当时的模样,就像一个特优秀、特善解人意的成年男人!一个真正的绅士!每当他回过头来时,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内疚、同情、不放心、无可奈何……他显然左右为难了——如果拉着六六走向殿堂,佳艺会伤心;如果去拉佳艺,六六怎么办?开个玩笑说,真是“魂牵情处”啊。所以,就煎熬地、一步一回头地往前挪动着脚步。


当时啊,作为老师,我也只有感叹的份儿了,觉得这个5岁的男孩实在太优秀了。


国际警察


我真的很难说清王茂睿的暴力行为到底是从哪天完全消失的。实际上,王茂睿重新建构的时间并不长,就好象突然之间建构起来了。他的暴力倾向,也似乎突然之间消失了。



孩子的确是个神奇的生物,我想即便是最有研究精神的学者,也难将其彻底搞清。而这,也是我崇拜孩子的理由之一吧。


现在,王茂睿的暴力行为全部消失了,也能够很好地遵守人群原则了,他已成为巴学园真正意义上的警察,而且是“国际警察”——就是那种完全地、无偿地站出来为人们主持公道的那种,像联合国维和部队那样。在巴学园里,哪里有孩子争吵打架,哪里就能看见王茂睿的身影。


比如有一次上劳动,佳佳发现一个可以喷出水的洗发膏空瓶,就装上水,再把水喷到毛巾上面,这样擦起教具既方便又好玩。云迪也觉得好玩,就蹲在一旁观看。可佳佳误解了云迪的意思,以为他要来抢,就喊:不要抢我的东西!


云迪本来没有抢的意思,佳佳的喊,反而提醒了他、刺激了他,所以手一伸,抢夺起来。佳佳拔腿便跑。


这个场面正好让王茂睿看见了,立刻跑过去制止。他跑到佳佳和云迪的中间,一边挡一边跟他俩一起跑动。因为他一时搞不清谁对谁错,所以就拿不准这时应该去抓云迪还是去抓佳佳。跑了几圈之后,我听见王茂睿在喊:是谁先拿到的?谁先拿到的谁先拥有!


跑动之中,王茂睿在断这个官司啊!在帮助两个争斗的同伴理清一场官司啊!就像一个有很多兄弟姊妹大家庭中的大哥那样!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当大哥的一定会很自然地肩负起保护弟弟妹妹、调解他们之间所出现的纠纷的使命,每当有弟弟妹妹争斗时,他准会第一个站出来平衡——告诉他们:某某在违反原则,某某做得没错。



不但在巴学园,就是家里,王茂睿也在充当一个警察角色,他把在巴学园建构起来的原则很自然地用到了家里。


下面是王茂睿妈妈发在天通网上的一个贴子:



……看看睿睿最近是如何做我和老公间的调解人的:


我和老公之间常常会有些很无谓的矛盾,那天……矛盾又开始了。当时我很需要用一下电脑,而老公正在下载东西(他不在电脑旁),于是我就坐下来打算用电脑了。


老公进来,说:“我在用呢,你不能用!”


我当时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火!但睿睿在,又不好发作。


这时小家伙说话了:“妈妈,电脑是爸爸先打开的,现在归爸爸,他不让你用你就不能用。”


那表情,那架势,让我更——哎!看来这电脑是用不成了……


老公正在得意,小家伙却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爸爸,你现在还不用电脑吧?你就让妈妈先用用,你看把她急得!”


我和老公相视一笑——我终于被允许用电脑了!


我认为,儿子已经有了他自己的对于物品的原则,那就是:如果是大家共有的物品,谁先使用(拿到)就归谁用;别人想要使用,就得征得对方同意。


这样的调解还有好几次,而每次,睿睿所用的方式都会有所不同——对此,我和老公都感到非常欣慰!


另外,我最近读了李老师推荐的《倾听孩子》,感触很多,也收获很多。今天写不了了,以后吧,总之睿睿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王茂睿无论在巴学园还是在家里的表现,说明了在他修复的后期,我们开始给他建构原则,而这个“原则”刺激了他,使他注意了“原则”。在他用“原则”要求自己的同时,也在身边寻找“原则”。这时,“原则”就成为了王茂睿心中的神圣,谁要违反了,被他看到了,他就一定会去维护。


从这件事我们看到,如果纪律成为一个人的人格状态,当他处在一个无纪律无原则的环境中时,他就会建立纪律建立原则。而一个知道什么是“美”的人,他就会在他的环境中发现什么是“不美”。如果环境中没有“美”的因素,他就会创造“美”。这是人生命的基本要素。假如没有这些,人不但不成为人,还会自取灭亡。

 楼主| 发表于 2013-5-26 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爬出地狱的战争(连载七)——魔咒
7、魔



我们一直奉“赢在起点”为信条,为什么总是“输在终点”?

300个日日夜夜



王茂睿是043月份来巴学园的,大约5月份开始修复。他的尖叫,他的狂燥,他的暴力倾向,一直持续到……我在我们论坛上做那个“儿童行为障碍”的话题是今年年初吧?到那时王茂睿仍然被列在有行为障碍的孩子里面,那之后过了两个月,这种行为才算消失了。


差不多10个月的修复,300个日日夜夜,就是想一下都让人发怵,何况是一整天一整天去做呢!如果以孩子为单位计算老师们付出的心血,一个王茂睿项得上10个正常一点的孩子!甚至一个整班!

而搞这种教育,有部分不理解的家长给我们造成的磨难……如果说一个王茂睿要花费比正常孩子多出10倍不止的心力的话,应对这类家长就得花费还要多出10倍不止的心力!


记得胡子有次“审问”黄晓星:你放着国外顺畅的工作不干,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黄低头无语。他的无语,我想是在说明他已体验到了在中国搞这种教育难度。真的,搞这种教育,中国同行比起国外同行来说,多花多少心力是难以计算的!


所以,胡子不禁悲从中来,常常说:李跃儿,我们为什么要搞这种教育?在中国,这不是人能干的事情!


对以上说法,可能有一些无法将孩子送到巴学园来的外地家长会莫名其妙,会愤愤不平,会说:这怎么可能?这么好的教育,为什么总有人不理解,总要有人要为难它呢?


我不是泼冷水……我要说的是:当你真把孩子送来了,当你发现这种教育在操作层面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发现在巴学园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孩子成长的轨迹远远超出你的经验和想象时,你会怎样呢?因为那些送孩子到这里来、不断向我们施加压力甚至不断指责的家长,当初也与你一样坚定不移啊。






现在,王茂睿除了无法将蒙式教具的演示通过写算式的方式写出来之外,在其他方面——情感、心灵、人格、自律、内驱力、意志力、探索精神、合作能力、想象力、创造力等等都在飞速成长着。他变得越来越优秀了。


王茂睿虽然改变很大,但如果仅处在目前这种层面还远远不够。这种层面不足以让他应对将来的学习和社会。他还得继续重建,继续做准备,继续提升他的智慧层面和生命状态,继续利用生活、利用身边的事物、利用与同伴相处的机会、甚至利用与同伴之间的冲突来重建来发展。


尤其是,王茂睿得有时间将他所有获得的“重建结果”固定下来,固定在人格之中,实现稳固的同一。而现在,他的状态仍不稳定。对于这个问题,我不得不借用孙中山一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声还须努力。


王茂睿以前从未很好地建构过自己,他以前所有的经历都是在破坏他以自己的方式去建构。在他的心理与人格遭到破坏的同时,学习的动机也破坏了。而现在,如果要重建得彻底,不是表面的那种,就必须从心理与人格的重建开始,然后再进行学习机制的重建。


心理与人格是最基础的,没有人会在有心理问题的同时还能够很好地发展自己,没有人会在内心不愉快的情况下,记忆力和吸收知识的能力会很强。尤其是儿童,在无法用个人意识通过思考来自我控制和自我调整时,就更无法做到在身心不健康的情况下发展自己。


其实成人也是这样。


一个有心理问题的人,他的心智不但不能发展还会倒退,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坚决反对学龄前儿童上全托幼儿园,因为离开父母会给儿童造成痛苦,痛苦会使儿童心智倒退。这一点做父母的要非常清楚。如果心理与人格不能很好地重建,学习机制的重建就是空谈了。所以,在传统教育中,在成人不关注孩子的心理和人格的情况下,只想“让成绩好”的理想是很难实现的,这样做往往只会把孩子和家长搞得都痛苦不堪,最后老师和家长都认为是孩子不好。


如果儿童的心理修复、人格重建要与文化课知识的学习同时进行的话,只能打一个比喻:就像盖房子,一面在打地基,一面在安窗户了!结果会怎么样?比如窗户安得不是窗户所在的位置,将来得扒掉重安,不但将安窗户的金钱和人力全部浪费掉,还得付出更大的力气弥补这一错误所造成的损失;地基也打不好,说不定房子还没盖起来,已经倒塌了;即便不倒塌,将就着住到里边,一有风雨,就摇摇欲坠;就是说,只要呆在这样的房子里,就会天天提心吊胆,苦苦支撑;最可怕是,是许多人这时并不去想房子盖时出了问题,也忘了当初比别人早住进房子时的喜悦,而是一味地怨天忧人,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这个世界怎么老跟我过不去?


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决择就是——不要拔苗助长地提前进入到学前文化知识的学习。还是那个房子的比喻,哪怕暂时住在地窝子里,也要将楼房的地基打好,在这一点上,人类应该比其他动物更有智慧。


有一个孩子自杀后来找我的家长,仍对孩子怀有满腔的怨恨,他们怨恨孩子不懂事,不理解父母是为他好,竟然自杀了。我问是不是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他坚决地摇着头,说伤透心了,以后绝不再要孩子了。


听了他的话,我绝望得没有一点心力再谈下去,于是乏弱地说:不用再咨询了,好好考虑安度晚年吧。





国内的孩子,从出生起大都没有很好地获得过工作机会和工作帮助,他们进入像我们这样的幼儿园后,绝大多数不会工作也没有工作意识。用雪莉老师的话说:“你搞这种教育太难了,因为中国的孩子在进幼儿园之前和进幼儿园之后的生活是断档的,而美国,孩子们在进幼儿园前后是统一的,他们在进幼儿园之前就已经能够拿到什么都能工作了。”

她说得对。我们的孩子一般在进巴学园之后都要经过几个月的心理修复、工作兴趣的培养、及建立人群原则的适应,然后才能真正地进入正常运行轨道。这时,家长大都很着急,以为巴学园什么都没有做,他的孩子是在瞎混,而实际上,这是因为家长大都看不懂这种新型的教育,看不懂老师的教学,看不懂孩子的成长所致。

王茂睿要是在两岁或者3岁进入巴学园,4岁,最多5岁,他就会建构得很理想了。然后,从5岁多开始,我们会为他设计了一整套的学前准备课程,从对文字的认知、数理逻辑的认知,到对写字兴趣的培养,以及写字练习和算术练习等等,按照孩子的适应规律,按照中国的实际状态,一步步地进行。这样,我们就不会因为为了让他做上小学的准备而破坏了他对小学的向往和学习的兴趣。这样,在他进入小学时,就会非常理想了。


对年龄小的孩子,这种过程是自然的。我们的园是混龄的,老师会利用孩子的工作和玩的间隙做一些文化的、知识的感知和认识。小孩子和大孩子之间相互影响,大孩子到了绘画和写字敏感期时会到处画、到处写的,小孩子会模仿大孩子,只画了几个圈圈,就说是写的字了,大孩子就会告诉他:这不是字,小孩子就会慢慢思考并适应这个问题。而大孩子,会从小孩子的行为认知到:人并不都是与自己一样的——从而学习到应该怎样处理在不同年龄层次的人群中的交往及适应问题。这是一个脱离以自我为中心的过程。


文化知识和技能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一个部分,在我们营造的环境中,无论大孩子还是小孩子,都会接触到这一要素自然而然地去发展自己。


对于那些自然属性破坏不太严重的大孩子,我们也能实现这一目标,尽管有些困难;但对于像王茂睿这样被严重破坏了的孩子,就更难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会坚定地选择心理的修复与人格的重建,而将文化课学习放在下一步进行;如果实在来不及,只能劝家长推迟孩子上学。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遇到能够承受推迟上学的家长,他们往往反倒提前将孩子领走。


王茂睿来的毕竟太迟,而且年龄已经偏大,遭受的破坏又太严重。他现在已经5岁多了,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父母坚持既要完成自身的修复与重建,又要学好文化课知识,而且不能推迟上学的时间,几方面都想得到的话,就等于给我们出了一道不可能完成的难题。


如果我们把儿童生命的发展比交通路线,银川在中间,新疆在银川的西边,北京在银川的东边。北京是要去的目的地。王茂睿的情况是,本来要去北京,却往新疆的方向走了,而且已经走出了很远。如果我们管“没有发展”叫做“零”,王茂睿以前零都不是,他是个负数。


其实这一年,我们对王茂睿所做的,是“从负数回到零”、“从新疆回到银川”,然后开始“从银川向北京前进”。这样时间就不够用,因为实际上,他光“从负数回到零”、“从新疆回到银川”就几乎用完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这已经是很快的了。如果是30岁的人,就要用510年时间完成。


这就是说,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与小学接轨”像个魔咒始终箍着我们的双手。在帮助王茂睿重建心理与人格的同时,我们总能感到“尽量多学文化课知识”这朵阴云压在我们头上。现在仍然有这样的家长这样的孩子,最近,回龙观的一个孩子,修复刚刚开始,就被等不及的家长领走了。

飞翔在生命的蓝天上


我认为,一个孩子,使他的生命从原来的那种紊乱的、萎缩的、没有光彩的、充满恐惧的、对这个世界充满不信任的、对成人对老师充满不信任的、不相信成人对他的爱的、不相信自己有权利获得那种爱的状态改变过来,找到了自己,建立了自信,能够感受和表达自己,并且成长起了智慧、能力,生活得如鱼得水……这个变化够大的了吧?够天翻地覆了吧?够得上一项浩大工程了吧?

假如在王茂睿刚刚感受到人类是美好的、生活是美好的时候,在他的自身刚刚修复到正常状态、他的人格中刚刚散发出人性光辉的时候,却要他整天坐在那里面对一大堆文字和数字,进行无休无止的学习,是不是太残酷了呢?让他在一个根本不适合学习文化课知识的年龄段里学习这些,让他做他根本不愿意做的事,致使他心生厌倦,致使将好不容易修复和重建起来的东西毁掉,是不是太可惜了呢

我对学习的看法是,人什么时候到了应该学习的年龄、什么时候为学习做好了心理准备时,就应该在那个时候学习。这一点应该成为教育的法则。在西方发达国家,他们是严格遵守这一法则的。


“到了应该学习的年龄”指的是:孩子完成了对他周围环境中人和物的探索,将3岁之前形成的精神模式在6岁之前固定下来,6岁之后,不再对人类生活环境中的物质恋恋不舍,这样,才能进入更高层次的精神建构了。这时,儿童天然的学习时期(即“吸收力心智”)也就结束了。这时,孩子就能学习文化知识了。继而,使用6岁之前所建构起来的精神力量继续学习和发展自己,否则就会发生皮亚杰所谓的“崩溃”。


我们的教育中有一个尤其不利于孩子学习和成长的因素,就是成人为孩子所定的目标不适合于他,致使大多数孩子有失败感。“失败感”给他们带来了痛苦,“怕失败”也给他们带来了痛苦。这样,凡是有学龄孩子的家庭,大多都是痛苦的。这种痛苦降低了中国人的生命质量。


“为学习做好了心理准备”指的是就是孩子在做这件事时心里不再难受了,生命的所有部分在做这件事时感觉不到是被窝着、舒展不开了。

0-6岁是干什么的?不是学习文化课知识的0-6岁是人为其一生打基础的阶段,是精神生命形成与发展的阶段。这种例子在我们网上比比皆是,比如苦涩的那个贴子,比如走遍天涯的那个贴子。在这个阶段里,孩子最应该做的事是探索和认知他所处的这个世界,展开他的精神形式,健全他的心理,完善他的人格,以及让他的各种能力——如想象力、创造力、感受力、意志力、与人合作的能力等等插上翅膀,飞翔在生命的蓝天之上,为他将来的学习以及投身于社会打下坚实的心理与人格的基础。如果我们将0-6岁这个阶段用来学习以后还要在学校里重复学习的文化课知识,是对生命的浪费,是对生命的亵渎,是对生命的犯罪。


这一点,西方发达国家已经探索并实行整整100年了,证明是成功的。既然已经证明了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去实行?


如果你认为这样的教育思路是错的,那为什么我们认为正确的思路使得我们50多年来没有培养出一位世界级的人文与科学人才?


还有,我们一直奉“赢在起点”为信条(幼儿园学习文化课知识是其典型),为什么总是“输在终点”?


凡是读了《夏山学校》这本书的人都知道,孩子只要有了学习的内在动力,甚至可以在两年之内学完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三的全部课程而考上大学,这是为什么?


了解华德福教育的人都知道,在这种最“不强迫孩子学习”的学校里,为什么考上大学的比率要比其它学校高出70%以上?


读过《窗旁小豆豆》的人都知道日本巴学园的情况,他们也从不强迫孩子学习,难道妨碍了他们成年之后的优秀?


还有更极端的例子,在我国,曾有人因为厌恶现行教育体制的而把孩子领回家中自己来教,往往只用两月时间就可以学完学校需要一年才能学完的课本,这其中有什么样的奥秘?


我们还可以继续提出疑问:在我们国家,教育在干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孩子厌学!提起学习就想呕吐!我们的教育是不是在干这样的事情呢?


这样的例子真是不胜枚举——


在最不应该学习文化课知识的时候,让孩子来做这件事——比如幼儿园;


在最应该休息的时候,让孩子学习——比如周末和节假日;


一个生字写50遍——让他见了生字就烦;


一篇课文抄5遍——抄得都呕吐了……



谁都知道兴趣是学习之母,学校老师这样说,校长也这样说,可是,我们的教育恰恰是在做先将孩子的兴趣破坏掉、然后再逼着他学这样的事情,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孩子,你只要培养起他的学习兴趣和热情,又有健康的心理和健全的人格作为支撑,他就不可能学不好文化课知识!这样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好!即便是面对应试教育!

巴学园的学前课



如上所说,让孩子提前学习文化课知识是错误的,但如果不学,孩子幼儿园毕业之后又很难融入传统学校,这就是中国的现实,谁也回避不了。那就得找到一个办法,解决这一问题。


我们巴学园的学前课,是随着孩子年龄的增加,在保护孩子探索、创造、生命的建构与发展的前提之下,逐步进入到文化知识的学习。


每一个儿童的精神成长都在重复着人类文明发展的完整过程,就是从生活中提取经验,由经验形成知识,在知识的使用过程中更新知识。巴学园的学前课也遵循这样一个过程:


一、创造使用知识的生活;


二、发现知识,并被知识所愉悦;


三、重复使用准知识;


四、提取、归纳、形成知识;


五、输入约定俗成的知识,并形成学习习惯,以至完全适应课堂。



比如,让孩子将传统学前语文数学的内容在一个过程中去运作,并将运作的发现记录下来,再进行总结。


这就等于是孩子自己从他们的工作和生活中提取出知识,再用老师输入的技术记录下来,这个记录就会成为学前班的课本,只不过,课本由孩子自己编写。



例如加法的学习——在认识了单字数和双字数的规律之后,就要进行加减法概念认知,用“加法板”让孩子们发现“加法”的意义及规律。“加法板”是一个模板,顶上格子写着1到19的数字;下面每排19个格,一共10格,蓝色和红色的1到9的数格,一个指环,一个数卡袋,孩子们可以按顺序把蓝色的1和红色的9、蓝色的2和红色的8、蓝色的3和红色的7以此类推一直到蓝色的9和红色的1。


之后,老师会问孩子们发现了什么。


孩子们说,他们发现1加9等于10、2加8等于10、3加7等于10、4加6等于10、5加5等于10、6加4等于10、7加3等于10、8加2等于10、9加1等于10等等。


这是一个逻辑的过程。孩子从其中会发现许多规律,这些规律使他们形成数理逻辑的思维方式。将这个过程写下来就是算式。如:从“提卡袋”中抽取“提卡”,用数格摆出“算式”,记录的结果就是“算式题”——这个过程都是由浅到深地进行。


老师在利用写字纸、沙纸卡、算术艺术化等方法让孩子爱上书写和计算之后,才发给他们小学用的练习本,用来抄写、算题,这样孩子就不会因为算式题是怎么来的、有什么样的用途而对这项工作失去兴趣了。


大家会看到,这已不仅仅是学习知识的过程了,更是培养能力的过程了。我们说在巴学园孩子们除了获得健康的心理及完善的人格等等之外,“学”的东西要比传统幼儿园的多,其中就包括了这样的内容——让孩子不但学会知识,更让他们学会如何学习。



学前课过程比较复杂,内容也很多,不是一篇两篇文章就能说清楚,这里只举一个例子,让大家有个感觉。


我认为学班教育应该为上学做准备。这个准备包括情感的、思维的、心理的、动机的、技术的、知识的等等。知识的学习仅仅是一个方面。


与时间赛跑



在王茂睿应不应该多上一年巴学园的问题上,我与他妈妈很多次地讨论过了。我也能理解她对中国教育现实的担忧。但是,我仍然坚持认为,只要能让王茂睿变得更优秀,让他彻底完成心理与人格的重建,并将这种重建固定下来,推迟一年上学是可以考虑的。



7
岁多上学不算晚啊,真的没有关系。没关系的。


我们国家教育的难度,按孙瑞雪的说法是,孩子应该9岁上学才能承受,所以,7岁上学真的没有关系啊。


如果仔细想一下……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回头细想,迟一年上学早一年上学真的没有关系啊。就算是迟上两年甚至3年也没有关系啊。如果一个孩子,他的生命状态被窝着、没有展开、心理呀人格呀建构得非常不好,而有一种办法,能让他优秀起来、发展得全面起来、心理状态和人格状态正常健康起来……实现这一点,所付出的代价是“推迟一年时间上学”,你选择哪一个呢?


要是我,肯定会选择后者。


我有太多这样的体验和案例。比如我的儿子,小时候,他的心理机制、人格机制和学习机制都被严重破坏了。13岁开始停学修复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最佳时期是6岁以前)。1年时间是远远不够的,但那时我们没有经验,没修复好就让他上学了。为此,我们可以说第二次付出了代价(第一次是摧残他)。所以,我打算以后一定要再来一次弥补,就是在他读大学之前,再给一到两年的时间让他继续修复。


我儿子本来因上一次修复比同龄的孩子晚上了一年学,如果再修复,比同龄孩子要晚两到三年学,步入社会也得晚这样长时间。但如果因此与事有补,晚几年是值得的,真的没什么啊。


有一次,听中宣部的一位部长讲家庭教育,讲到他的一个外孙女,比规定的上学的年龄小了几天,因而需要找人说情。一家人在一起讨论——是找人今年上学,还是晚一年上学?全家得出的结论是:


早上一年学,早一年毕业;早一年毕业,早一年工作;早一年工作,早一年挣钱——在现在这种生活条件下,作父母的是不是很需要这“早一年”的“工资”呢?


再看晚一年的好处:孩子可以好好地玩一年,然后再上学;由于玩好了,年龄也大了一些,学习起来就会特别轻松;更重要的是,这“轻松地玩一年”,在人的一生中再也找不回来。


于是,这个孩子就比别的孩子晚上了一年学。上学后,他们从来没有为他的学习操过心。


这个问题对王茂睿来说,已不仅仅是“玩一年”的问题了,而是“继续重建继续发展”,以及“将他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精神模式固定下来”的问题了。


我说王茂睿还需继续重建继续发展,是因为据我观察,他现在的生命状态刚刚进展到两岁孩子的阶段……就是那种对世界对事物极感兴趣的阶段。他现在对探索、对探索身边的事物有着极大热情,兴致极其高涨,在这个时候,我们实在不愿用“学习文化课知识”将他的这种热情镇压下去,不愿阻止他不去探索事物和进行心理与人格的重建。如果我们让他学习文化课知识,那就等于强制他放弃他的兴趣,终止他的建构,就会使他重新陷入苦难。


所以,如果我是他的妈妈,肯定会让他保持这种热情,保持他生命展开的势头,直到他——探索的欲望彻底满足之后,重建的工作完成之后,再进行文化知识的学习。夏山学校里那个不愿上课的男孩在教室外面游荡到17岁,之后有了上学的欲望,学习两年就考上大学了,我们为了孩子的重建,延迟1年真的有问题吗?


但是,我们无权停止王茂睿学习文化课——这也是让我最感痛苦的事情。现实有时真的很无奈。作为一个老师,我无权主导我的课程,无权实施我的想法,无权按我自己的想法走路,甚至无权捍卫我们通过无数汗水和泪水换来的成果……


我们只能“两线作战”:一方面,继续王茂睿的重建,另一方面,每天都给他加一些学前班课程。也就是,一边打地基,一边安窗户。


我们和王茂睿一起在跟时间赛跑。我们跑得气喘吁吁汗流夹背。跑得真累啊。但是,无论我们跑得多快,时间总是不够。


我认为,只要再给我一年时间,这个过程就能完成。

巴学园里要写的孩子很多,为什么我要把王茂睿作为第一个讲出来呢?就是对王茂睿而言情况紧迫啊。我是想借这个贴子与王茂睿妈妈彻底地沟通,让她明白:既然因为当初为儿子选错了幼儿园使他受到了伤害,既然已经送到了巴学园,既然她的儿子为了

自己的修复和重建付出很大的努力,在他还需要继续建构、极需稳定的时候,作妈妈的应该想通一件事:7岁上学是值得的!

 楼主| 发表于 2013-5-26 15:09 | 显示全部楼层
爬出地狱的战争(连载八)——尾声

让王茂瑞坐到中间



今天早晨,孩子们自由选择工作结束后,老师拉起一些孩子的手,一边唱着“找朋友”,一边把分散在各个工作室的其他孩子收拢起来拉成一串,然后,一起唱着歌儿来到大厅,进行每天自由选择工作后的团体活动。这种活动能将孩子们散乱的心收拢回来,为下一个组织工作做好心理准备。


今天的组织工作是烙饼。


面和好后,围在工作桌边的孩子们每人一个工作盘、一块面,老师事先擦好的胡萝卜丝和干面粉也摆在那里。


每个孩子都以自己的方式创造着饼。


栋栋的脸蛋上糊着一大块面粉,将老师给他的那块面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再拌上萝卜丝和干面粉。他的两只手拼命地抓着,像一个大厨子,边干边对旁边的云迪说:“你的工具不好用。”我猜他肯定做不成一个饼了。



云迪把自己的面放在盘子里,用擀面杖的头拼命地捅着,捅了密密麻麻的小坑坑。


文雅和点点把面放在包饺子器里,使劲地挤着。


两个“小雨”无数次地抓起掉在地上的面,不停地团弄,我想这两只饼肯定不能吃了。


周周却将面拍在了椅子上,这也吃不成。


阿秋在自己拍扁的面上放了很多胡萝卜丝,看上去好漂亮啊。接着,拿起一块粘糊糊的面,放在萝卜丝上面,用手拍打,可是只拍了几下就粘在了手掌上了,摔了好一会儿才摔掉。摔掉之后,将那只还糊着萝卜丝和面粉的手在自己的名牌衣服上使劲地擦,那衣服顿时成了花的。


王茂瑞有模有样地擀着那只饼,一边擀长了,便在擀面杖抬起的瞬间,手腕极优美地甩了一下,饼就被转到了另一边。我猜我们今天如果能够吃到一只像样的饼的话,那就是这只了。


同时,他别出心裁,还想出好几种办法,其中之一就是把饼捏拍扁了之后,在上面放只面盆,再用擀面杖在面盆上面擀,想用这样的方式把饼擀开。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王茂睿打破惯常思维的努力,看到他沉溺于创造的沉静,以及由创造带来的愉悦、创造之后的满足。整个过程的美好……让我想起西藏人一边舞蹈一边打夯的情景——他们排着队形,唱着歌,打几下跳跃着换一个位置,高大坚实的房子,就在歌声和舞蹈中一点一点盖起来了。


在王茂睿身上,我看到的就是这种情景,看到工作是怎样给人们带来乐趣的。


在这样的工作中,王茂睿以前的浮躁,暴力,还有心理上的紊乱等等,统统消失了。现在,他终于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了。工作使王茂睿变得沉静,工作使他把他的力量、他的需求、他的感受全部统合到了一起。当一个人内外达到统一的时候,他的生命就舒展开了。现在的王茂睿就是这个样子。


而且,王茂睿在工作中,显然要比那些年龄小的孩子更有目的性。在整个过程中,他知道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环节,这些细节和环节会怎样为他“最终做成一个饼”而发挥作用,怎样让他为“做成一个满意的饼”这一整体目标而不可或缺。他不像那些年龄小的孩子,完全没有目的地动作,没有想法地乱搞一通。就是说,王茂睿已经能够将想法与行为统合在一起了,能够把握住自己的行为了,能够把握住“各个环节”和“整体目标”之间的关系了。


我认为,这就是人应具备的基本能力之一。也是将来进入学校(即便是应试的学校)所应具备的能力之一。


有家长常常向我提出这样的疑问:如果我把孩子送到传统幼儿园,他会在适应传统学校时不会产生障碍,要是我把孩子送来接受你们的教育,将来进入传统学校时会不会适应?


我说恰恰相反,我们这种教育培养的,正好是能够承受传统教育的人,而传统学校培养的,恰恰无法承受,现实中大量的事例都在说明这一问题。


原因十分简单,传统教育最需要孩子拥有健康心理素质和健全人格状态。要是一个孩子这两方面都很好,什么样的压力他不能承受呢?而传统的学校不关注这些,所以才制造出那样多的“问题孩子”。比如上海有个调查结果,60%的学生存在心理问题,其中12%的问题严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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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拿来烤箱,孩子们纷纷将自己的饼递过去,老师一视同仁地将所有的饼送进了烤箱,孩子们要等待一个长久的烘烤过程。“厨师”们围在老师身边,静静地等待着。我在心里喊:妈呀,这能等得住吗?


这时,小木屋那边传来了超大的哭声,原来晓琪和予枫钻进了放木头的柳条筐中,并想蹲下来盖上盖子,可是里面还有一个女孩小雨。筐子只能容下三个站着的孩子,要是蹲下,空间显然不够。可晓琪和予枫不明白,所以使劲往下蹲,小雨见状,礼貌地想让开,但腿已被挤住无法挪动,挣扎了半天,有些急了,爬到予枫肩头咬了一口,予枫便大哭起来。


我赶忙过去救小雨出来,小雨不干,竟在筐的外面继续战斗,战着战着,像只狮子一样猛扑过去,一头项在了予枫的肚子上面。予枫那么大,小雨那么小。予枫边哭边朝观战的云迪大喊:挡住他!挡住他!云迪闻言,立刻跑过去挡在了予枫和小雨中间,并伸直两臂,严肃地看着小雨,俨然一个正义的机械战警。


这边战争还没有结束,那边的周周又跑过来,踩在一块木头上,抬腿就要往筐里进。予枫哭喊道:不能进三个人!三个人进来就装不下了!


这时,王茂瑞稳健地走过来,将试图往里爬坡的周周抱起,低头看着予枫,摸了摸了他的脸,予枫的哭声便嘎然而止了。



窗外明媚的春光喷射似地洒进屋里,也洒在孩子们身上。我目睹这一切,忍了几次才将眼泪忍住……


王茂瑞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伟大的事情;他平静地干了这些,又平静地离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在意是否有人注意他了;没有乞求夸奖的神色,甚至连“乞求夸奖”的意识都没有……


这时,屋里早已杂乱无章了。


最近,我们更明确地意识到,孩子们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的场地一定不会是整洁的,如果他边工作你边收拾,他工作起来不会很自在。这正像你一进别人家门别人就赶紧跟在后面拖地一样。这也正是我们国家的教育代表团在参观美国幼儿园时,发出“人家的幼儿园里怎么乱糟糟的”这种感叹的缘由。为了让孩子能够比较出整洁和凌乱的区别,更好地感受到整洁的舒适,我们一定要等孩子们工作完后再与他们一同整理。


在整理屋子的时候,王茂瑞又一次让我感动了——他将所有的脏盘子摞在一起,一声不吭地端到厨房。


在他做这一切时,始终一声不吭,就像在做自己家里的事情一样。看到这些,我真的好感动啊。


房间整理好后,饼也烤好了,老师为孩子们摆好了餐具。大家围坐在桌边,准备分享亲手做的饼。我听到张老师说:“我建议,让王茂瑞坐在中间,因为今天他是一个优秀的劳动者。”


我不知道怎么叫“坐到中间”,过了会儿看到,孩子们都坐在桌子的两边和另一头,王茂瑞一本正经地坐在长桌的这头,就像电影里国军将领开会时蒋介石坐的那个位置。对于这一点,所有的孩子都欣然接受,没有一个提出异议。


观察王茂睿的神情,他一声不吭,脸上没有一丝欣喜的、得意的表情。整个过程非常的自然非常的本色。


之后,老师开始按次序给孩子们分饼,当饼分到某个孩子时,老师说:“你今天劳动得也非常优秀。”


吃完饼,孩子们纷纷离开餐桌到外面去。两岁的小周周走在前面,在她的后面的,是王茂睿。因为周周人小,走得很慢。我看见王茂睿一幅很急的样子,急着要出去,但他的路被小周周挡住了。


要是在以前,他会伸手一拨拉,将周周拨开,但这次,他却放慢了步伐,两只手轻轻扶着周周的肩膀,踏着小碎步和她一起走着。


其实,他完全可以快步几步,从周周身旁插过去的;或者让周周停下,等他走过去之后周周再走。但他没那样做,而是像一位高贵的的绅士那样,扶着女士的肩膀,让她先过去。


走到开阔一点的地方,他这才松开手,越过小周周,跑向了大厅。



我觉得,通过这些小事——你不能把这看成小事,要是一个人修养达不到一定的高度,他就无法做到这一点——可以看到王茂睿高贵的品质。


王茂睿今天在做以上那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是自然的、自发的、无意识的、没经过老师指令、更没有人鼓励或者暗示的。他这样做,完全听从于内心的召唤,是心灵需要,是人格使然,无一丝一毫的、表演给人看的成份在里面。


蒙特梭利说过,一个发展正常的孩子,不会刻意为了表扬而做事情。她还说:工作能使一个儿童走向正常化。


正常化的儿童是这样的——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发自内心、发自他人格;他身上所散发出来信息就像太阳所散发出来的光芒一样,所以带有阳光的信息;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的,带有他人格状态的信息;这样的孩子最大的特征就是:奖惩无用。


我们巴学园的孩子一旦投入工作,老师赞扬还是不赞扬,对他没有用。赞扬了他也那样做,不赞扬他也那样做。他不是为了获得赞扬而工作的。要是他不想工作,无论什么样的赞扬都不会使他动起来;要是他处在工作之中,绝不会出现像我们常常见到的有一种孩子那样——干一会儿抬一下头,乞求你的赞扬……


王茂睿就是这样的典范。他在做好事时,根本没有想过要获得老师的赞扬。


我们,全体老师,苦苦奋战了差不多一年终于结出了果实!这场从地狱爬向天堂的战争终于取得了初步的胜利!王茂睿,这个曾经饱受伤害和摧残的孩子,在他的身上终于放射出灿烂的人性光辉!我想起他一年之前情况,那时的他只处在动物的、物质的层面,而现在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人了!一个大写的人了!焕发出人应具有的优秀品质了!


王茂睿来巴学园已经一年时间,他能进展到这一步,由过去那种萎缩的、苦难的状态变成现在这种充满人性光辉的状态,我想只有“脱胎换骨”四个字才能形容。


王茂睿太高贵了。所有的儿童,只要在他生命的展开过程中没有受到阻碍,或者打通了阻碍,才能显现高贵。


所以,才有人说,儿童是成人之父,成人应该向儿童学习。正常儿童所焕发出的精神状态都让我崇敬不已!正常儿童做事的态度都让我崇敬不已!我崇拜儿童!像崇敬美丽山河那样崇敬他们!


当我面对美景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大自然怎么会把风景造得这样美好呢?而当我面对孩子的时候,比如面对王茂睿时,也会忍不住想:造物主怎么会把孩子造得这样高贵呢?真的,孩子的那种状态,做的那些事,抽取其中任何一件,如果是成人做的,成人就会觉得非常了不起,就会讲给50100个人听(我们的英模报告会就是这样的产物),而孩子做就做了,他们不会觉得有多么了不起,不会觉得有多么伟大——正是这种“忘我”的心态,更使他们显得比成人伟大许多。

发表于 2013-5-26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崇拜李跃儿老师了。
发表于 2013-5-26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3-5-27 09:49 | 显示全部楼层
真巧。我前几天正在看这篇文章,就看到丽丽树洞里贴的了。
发表于 2013-5-27 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真令人感动
发表于 2013-5-30 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了很感动啊
发表于 2013-7-4 2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好了,留下脚印有空多看几遍。
发表于 2013-7-4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过了,感动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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