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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只管耕耘 于 2011-8-12 17:5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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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如果行动天才是一座金字塔,占据顶端的就是其卓越的想象力。这也是他们与平庸之辈的最大差别。如果幻想的时间少了,纯粹的技术练习多了,乔丹就只能成为另一个卡尔·马龙。
清晨,当旧金山的群山仍旧被薄雾环抱之时,查理·威尔逊正在进行人生中第2987例脑垂体瘤切除手术。这位精瘦干练的69岁老人已经在加州大学莫菲特医学中心担任院长长达30年之久。上世纪80年代,在事业巅峰期,他平均每天要连续主刀七至八台脑外科手术,经常在手术室中迎来晨光,送走夕阳。威尔逊对手术的环境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例如手术过程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助理护士必须对他的手术习惯了如指掌,而实习医生则只可眼观,不可动口。为了杜绝一切意外干扰,手术室内禁止播放音乐,大门必须上锁,传呼机只允许设为振动模式,而电话则转为“请勿打扰”的自动应答。
威尔逊坐在患者身边一个类似理发师椅的座椅上,用脚踏板操控着外科显微镜。他左手拿着一条清除积血的微型吸管,右手旁则是一套排列得井然有序的手术器械。他的手势迅速而准确,没有丝毫多余的小动作。显微镜下的肿瘤就像一块泛白的龙虾肉。他先切除了肿瘤的中间部分,露出被遮覆的垂体,然后,用一把环刮匙轻划过垂体表面,肿瘤就此被彻底剥离。
在他看来,这和雨刷刮挡风玻璃的原理差不多,只不过在外科手术中,这块挡风玻璃的直径仅为一公分,并且,它两侧的颈动脉是大脑供血的主通路。如果落刀位置稍有偏差,病人就可能中风或神经受损;如果切除不够彻底,肿瘤就还有扩散的可能,手术也会功亏一篑。进行这种高难度手术,医生不仅需要谨慎和自信,而且必须有一双火眼金睛,能在瞬间辨识出病人脑组织结构所出现的问题,以及一双干脆利落的手。威尔逊在手术台上从未犹疑过。一个普通的神经外科医生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完成的手术,他只需要25分钟。
协调性的胜利
在一般人眼中,神经外科集中了最勤奋、最具天赋的医科毕业生。然而,即便在这个小小的精英圈子里,依然不乏超级明星与泛泛之辈之分,查理·威尔逊理所当然属于前者。据他的同学透露,他们能从只显示了十几只手的录像视频中,立马认出威尔逊。因为他的手术过程展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流畅和优雅。
神经外科手术中难度最高的莫过于动脉瘤修复手术。这种手术的难度如同拆弹,操作稍有不慎,患者就可能命丧手术台。但威尔逊完成这种手术却总是不费吹灰之力。他甚至像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一样,来回摆弄着暴露的瘤体,这种大胆的举动源自充分的自信,因为他有十足的信心,一旦瘤体爆裂,自己能够迅速止血。
全美冰球联赛的球员有成千上万,可是只诞生了一个韦恩·格雷茨基;全世界的职业大提琴演奏家多达几千名,然而能与马友友相提并论的却屈指可数。格雷茨基、马友友和威尔逊的共同特征在于:他们擅于将想象力转化为行动。这就是所谓“行动天才”的特质。
人们总是希望给“行动天才”找到一个类似“智力天才”的评估标准——某个类似IQ的单一因素。职业足球教练评估运动能力的标准是,球员能跳多高,卧推多少磅,以及冲刺速度有多快。这些测试的总分可以作为预测未来运动成绩的依据。可是,竞技运动的标准却无法准确衡量行动天才的天资。
以过去15年来职业棒球界最佳击球手托尼·温为例。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协调性,能在几百毫秒内同步执行一系列肌肉运动——肩部旋转、手臂运动、臀部转动——以及调节这些行动的能量输出,击出符合期望的力度。这些能力均由特定的神经机制所支配。
力量调节由大脑区域的基底神经节控制。加州大学心理学家理查德·伊夫里说:“基底节好比运动系统的大门。任何时候,当你开始思考众多行动方式时,基底神经节开始扫描所有可能的方法并最终做出选择。问题在于:你启动这扇大门的速度有多快?”他设计了一个实验,要求测试对象用食指以同等力度重复按压一条杠杆。
帕金森氏病患者因为基底节退化,无法控制按压的力度。他们和中风患者因为神经受损导致协调性变差是情有可原,然而,伊夫里和同事还发现,健康人的运动控制功能的效率也存在着千差万别。以托尼·温为例,完美的协调性不只体现在击球的一瞬间。美国职业棒球联盟的平均投球速度为89英里/小时,球从出手到到达本垒的时间约为460毫秒,如果按托尼的生理条件计算,挥拍时间为160毫秒,做出挥拍决定需耗时190-450毫秒。“优秀的击球手会根据以往与投手交手的经验、得分、出球的路线以及个人技术水平做出决定,以便在投手出手的瞬间就开始挥拍。”运动机能学教授斯塔克说。
行动天才异于常人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永远知道应该以何种最佳方式完成工作——他们有能力发现并选取一般人容易忽视的巧妙模式。我们常说,一个伟大的运动员总是对比赛“很有感觉”,或者说他们总是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审视”着赛场上发生的一切。在韦恩·格雷茨基眼中,冰球运动讲求的不是滑行、控球和射门,而是角度——冰球并非直来直往,球员应该在把一切可能出现的阻碍都考虑一遍之后,计算出它的转向点。同样,优秀的外科医生的独特之处在于他们在瞬间内计算落刀角度的能力,无论面对怎样复杂的手术状况,都会如此清醒、应变力惊人。
行动天才的这种能力让人匪夷所思,这种特殊技能似乎与生俱来。“手术有很多种不同的进行方式,我会下意识地快速对可能性进行排列组合,然后选取最佳方式。”威尔逊说,“听上去有些神秘,有时实习医生会问我为什么这样做,我的答案是:因为这是正确的做法。”
刻意的虚拟彩排
唐·克斯特是一名曾经两次参加越战,并且驾驶战机从小鹰航母上起航的神经外科医生。根据他的描述,修复动脉瘤手术就好比在燃油耗尽、航母的导航灯完全熄灭时,还要在敌机密布的黑暗中降落到海面一般困难,因此,完成这项任务需要精心而细致的准备——只有那些时刻保持严谨态度的人,才能有幸获得更多的成功。
克斯特并非否定运动能力的作用,但是他更加强调,性格是发挥能力的重要基础。宾夕法尼亚大学社会学家查尔斯·博斯克曾经与一些从神经外科辞职或被解聘的年轻医生面谈,希望找到其他医生得以成功的原因。他发现,他们成功的必要因素并不是技巧或智力,而是一种态度——务实地对失败的可能性和后果进行分析。“许多被解雇的医生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甚至从不认为自己犯过错,而成功的医生则认为错误无处不在,因此每天都会不断反省,并且思考失败之后的补救方式。”
这种态度促使这些医生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直到最小的缺陷都得到妥善解决。世界顶尖网球选手格雷格·鲁塞德斯基在温网失利后告诉记者,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练习发球1000次。这正是鲁塞德斯基区别于其他选手的特质之一:为了追求细微之处的完美,他愿意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韦恩·格雷茨基也是如此。他经常在队友离开之后继续练习,尝试从各种角度射门,永远不知疲倦。
查理·威尔逊也不例外。早年在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任教时,他经常花时间用实验动物练习手术技巧。在他眼中,手术就是军事行动,而自己是接受训练的新兵——只有制定固定的作息时间、大负荷的专项锻炼和分秒必争的工作安排才能过关。
这种尽心尽力的刻意练习赋予了天才们两种特质:其一,练就了某种一致性。这正是鲁塞德斯基的发球能一直保持125英里时速的原因,也是某些杰出钢琴家能够精确无误地全速弹奏萧邦练习曲的关键。其二,更重要的是,练习改变了人们对某项任务的认知方式。象棋大师可以在观看棋局几秒钟后在空白棋盘上准确复盘。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惊人的记忆力(实验表明,他们无法复原其他随机排列的物件),而是日积月累的练习使他们能够做到心理学家所说的“组块记忆”。“组块记忆”就是我们能把熟悉的存储序列,例如电话号码或银行密码,作为一个单位进行长期记忆保存,而一个从没听说过的数字就只能够存储在短期记忆中。
心理学家通过研究运动专家发现,几乎所有行动天才的想象力都在以一种极为特殊和复杂的方式运行着。马友友7岁时坐在公交车上时,常常完全沉浸在拉大提琴的想象之中,甚至还能解决一些技术问题。据威尔逊的衣钵继承人罗伯特的转述,当威尔逊在手术中进入一块未知区域时,他的脑海中会自动浮现正确的操作手法。威尔逊每天都会把手术过程在大脑中像放电影一般过一遍,并且设想所有可能的结果。“这是一个虚拟彩排,”他说,“当我实际操作时,就像是在第二次操作。”
想象的原动力
哈佛大学心理学家史蒂芬·科斯林表示,这种视觉化功能至少由四种独立的能力组合而成:首先是图像检索能力——它需要从长期记忆中提取片断并按需求进行重建。二是图像推理能力,根据脑海中重新组建的新图像进行推理。三是图像维护能力,即始终保持图像的稳定。四是图像转化能力——能够随时提取图像并操控它。行动天才们正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将这四种能力融会贯通,将它们的效力发挥到极致。
如果把行动天才看作一个金字塔,底部的基石部分就是协调性,在它之上,重复的刻意练习让特定动作变得完美,而想象力则位于金字塔的顶端。这就是行动天才与平庸之辈的区别所在。迈克尔·乔丹和他的老对手卡尔·马龙在运动能力和训练强度上并没有太大差别,他们最主要的区别在于:乔丹总能从一百万个不同的方案中找到让球队获胜的捷径,其中有些是长期记忆组块,另一些则是天马行空的神来之笔。乔丹曾经两次扭转不利情况赢得NBA总决赛冠军:一次是他身患流感,另一次是队友皮蓬受伤。但这些障碍无法根本阻挡他前进的脚步,反而更加激发了他夺冠的热情,这是一种卡尔·马龙永远无法企及的境界。
马友友说他在职业生涯中只有一次尝试着表现完美的技术。“17岁那年,我花了一年时间练习勃拉姆斯奏鸣曲,但是在表演中段便开始感到无趣。当时我想,如果继续这种表演方式,舞台将不再值得留恋。于是,从那时起,我决定用音乐表达情感而不是纯粹用来炫技。”马友友并非达不到完美,而是他发现一味追求完美只是平庸者的选择。他说,最成功的演奏家都擅长即兴表演,创造出“鲜活”的音乐享受。之后,马友友将90%的时间用于读谱,希望从中了解作曲家的创作动机和注入的情感,并让自己的思绪在其中徜徉,而他真正练琴时间只占10%。乔丹也是如此,他的天才主要源自丰富的想象力。如果做梦的时间少了,练习的时间多了,他只能成为另一个卡尔·马龙。
行动天才的原动力是什么?按照自己的想象来行动,以求获得最纯粹的快感?伟大的行动天才们之所以成功,是因为他们感受到这种快乐带来的无法磨灭的驱动力。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很多顶级神经外科医生同时也有着极高的音乐素养。威尔逊不仅会演奏大提琴,学生时代还曾在酒吧弹奏爵士钢琴。
音乐是少数几种与外科手术类似,需要感官和认知融合的职业之一:手和眼的合作,心力与运动的结合——这一切的实现全部源自高超的想象力。威尔逊回忆道,在两年的业余时间孜孜不倦地进行动物实验之后,他终于想通了,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好玩,为了好玩!当有人选择结束12小时工作后待在实验室用手术刀切除大鼠动脉瘤,我们是否更应该把这种行为称为痴迷?
也许一个更好的解释是,出于一些神秘的原因,威尔逊发现手术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如同弹奏乐器所产生的声音让音乐家无比愉悦,或者托尼·温干净利落地击球后的舒畅感一样。据说,韦恩·格雷茨基在两岁时一看到电视转播的冰球比赛就眉飞色舞,并且开始模仿球员的滑步动作,而比赛一结束就会大哭,因为他不明白这么精彩的东西为什么要停下来。这距离格雷茨基成为球星的时代至少有十几年,那个时候的他也无法创建所谓的组块记忆。但是,他已经具备了行动天才在获得其他专业技能之前必备的条件:在某个深不可测的审美层次中,他无意中发现了一样能令他快乐的东西。
查理·威尔逊说他在职业生涯中,仅有一次对病人产生了如同家人般的感情。“这个长了脊椎瘤的小姑娘每次总给我带好吃的饼干,我边哭边给她做手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最后她成了一个截瘫患者。”这在外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查理·威尔逊,这个不允许在手术室有任何噪音,不允许助理护士有些许犹豫,一生中几乎不曾抑郁,对专业技术信心十足的人,居然因为一个小女孩哭了,也许因为她年龄太小,也许因为故事太过悲剧,也许因为她正好和他的女儿同龄,才触动了他内心的共鸣。他坐在办公室里回想起当年手术室内惊慌失措的一幕,不得不承认当天的手术效果可能会因为悲伤的情绪大打折扣。但有什么关系呢?那并不是一个需要敏锐的判断力或熟练技术的手术。“那是一个丑陋的手术。”他说,用一种极度厌恶的语调说出了“丑陋”这个词。 确实,这个手术完成得不算漂亮。查理·威尔逊之所以能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神经外科医生之一,是因为他可以从手术中发现一些美丽的存在——即使是在可怕的疾病之中。(编译/张沁)
【作者简介】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Malcolm Gladwell),《纽约客》长期撰稿人。2005年被《时代》周刊评为“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被《新闻周刊》评为“本世纪前十年全球最顶尖的十位思想领袖”之一。《快公司》杂志将其誉为“21世纪的彼得·德鲁克”。其作品《引爆点》(Tipping Point)、《决断两秒间》(Blink)、《异类》(Outliers)等均高居《纽约时报》排行榜榜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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