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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一种药品，相同的名称，治疗相同的疾病。但是您看，在我手里有两份完全不同的说明书，一份这么厚，足足有46页。一份这么薄，只有一页纸。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差别呢？而这种差别，竟会影响到一个生命。
朱冬承先生是江苏省泗洪县人民医院的副院长，当地有名的外科专家。妻子张丽也是这家医院的一名医务人员。 2008年7月30日夜晚，夫妻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朱骁的妈妈
张丽：当天那种感觉用语言是讲不出来的，就莫名其妙感觉不正常，后来到(晚上)十点多钟吧，电话打来了，说你家小孩子, 工作单位的人打来，说你家小孩出事了。
他们的儿子叫朱骁，也是一名医生，刚刚毕业一年，在宿迁市人民医院工作。
朱骁的爸爸
朱冬承：在我开车的中途呢，那边熟悉的骨科主任给我打电话，也姓朱，说你开到哪里，我说还在路上下大雨，他说你不要急慢慢开。
画面 接雨刷子
一个小时后，朱先生夫妇赶到了宿迁市人民医院。但是，年仅23岁的儿子朱骁，因抢救无效离开人世。
张丽：我现在想起我儿子我痛苦，我所有的生命支柱都是我儿子，现在我儿子走了我多次想到自杀，但是我想到我自杀我的父母怎么办，我失去了儿子的痛苦，我走了我父母也会像我这样痛苦，所以我要把我父母送走以后，我自己再走。
朱骁是从他自己居住的17层楼上跳下身亡的。这个消息，朱冬承夫妇根本无法相信。儿子朱骁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一年，工作、生活，青春的年华，一切都刚刚开始。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警方调查发现，朱骁的房间里物品整齐有序。桌子上摆着一部手机和一些零钱。其中，在一张10元的纸币上，写着“钱是什么，骁骁”这样几个字。房间里没有发现第三人的痕迹。
民警徐立勇：当时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屋里是没有人了。因为他这个房子，他是买了以后他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居住的，他当时还未婚，属于未婚，自己一个人居住，从现场勘察情况看，当时屋里面在事发前只有他一个人。
警方调取了案发时段小区和楼内监控录像。晚上7点三十分，朱骁乘坐电梯上了楼，仅仅两个多小时后，就坠楼身亡。
民警徐立勇：都很自然的，很自然的，没有什么能够感觉得到他是被人陷害的这种情况。
警方得出的结论：排除了他杀事件，朱骁是跳楼自杀的！对这个结论，妈妈依然难以接受。
张丽：我就要求做尸检做解剖。我要求解剖的目的， 一个就是说是不是别人杀的，我心里这么想的，第二个我就想把有的器官，能移植下来的移植给别人，在别人身上重新复活，不是我高尚，是我想到我儿子有的器官，还能在别人身上重新复活。当时没有人听我，把我拉走了。
在父母的印象中，朱骁是个阳光灿烂、热爱生活、兴趣广泛的孩子。和父亲一样他选择了学医，平时工作积极向上，并且刚刚参加了研究生考试。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选择自杀呢？朱骁父母仔细回忆，也查觉最近一两年，朱骁身上很多行为和表现十分异常。
妈妈张丽： 放暑假以后，就看到这个小孩子头发脱落，脸上的皮一层一层地掉，整个表皮都掉了，掉得又红，就像刚生出来的婴儿那么红那么嫩。
父亲朱冬承发现，儿子朱骁的头发越来越少，整天没有力气，甚至模样都发生了变化。
朱冬承：当时感觉一个头发少，然后人的模样变了。模样也变了？模样都变了。他原来模样是跟我一样的，大家一看就知道是我得小孩，后来一变以后大家看不像了。二一个性格变得特别厉害，他会无缘无故发脾气。而且他不喜欢再跟同学接触。
原本乐观豁达的朱骁，突然变得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窗帘拉得严严的，不透一丝阳光。更让父母感到诧异的是，他对新房子的装修风格让人难以理解。
朱冬承：他开始看中一些家具，他一报出来我们觉得都不对头，所有家具都是黑白色搭配的家具，就是黑色和白色，没有别的颜色。因为买家具这个颜色，他和他母亲吵了好几次，后来我听他讲的，就因为这个，他就坚持要这种（颜色），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们就觉得这个小孩非常的怪。 朱骁身上出现了许多反常迹象，这些变化，当时以为是孩子刚参加工作压力大，生活不规律导致的。现在儿子突然自杀，父母这才感觉到，这种种怪异的行为和变化其实都是一些征兆。朱骁为什么从一个阳光灿烂的男孩变得行为举止如此怪异呢？是失恋？是工作压力？都不是，朱骁的母亲想到的是一种药，朱骁在出事前一直服用的一种药。
妈妈张丽：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我就说儿子，你为什么，你一定要跟妈妈说你为什么，你现在不能说了，你要用你的灵魂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让我生不如死。我就天天这样说，有一天早晨我一下子想起来，我想我们家儿子是吃药的，可能是吃药的，要不怎么可能变成这样啊，我就跟我们家先生说，朱冬承，我们家骁骁是吃药的，他讲吃什么药，我讲叫什么阿丝不阿丝的。
朱先生仔细查看了儿子的房间，果然，在床头看到了一个药盒。
朱冬承：我讲到底是什么药，她讲那个药就像巧克力豆，像橄榄一样的巧克力豆，黑黑的一点，看样子很好玩，听名字好象不能治病，异维A酸胶丸，感觉像个补品。
这种药俗称“泰尔丝”，学名叫异维A酸胶丸，是专门治疗青春痘的。原来在2005年，朱骁上大学的时候，脸上长了很多青春痘，多次治疗都不见好转。朱骁后来到上海治疗，医生推荐了这种药，说效果很好，他就一直服用。
朱冬承：可是吃这个药以后，比如吃三天，痘痘就下去了，他感觉这个药有效。
服药画面
但是为什么反复吃呢？我们当时也没有在意这个事情，现在回头想，这个药你吃了以后它下去了，你不吃它起来，起来比原来还厉害，这是产生依赖，你要不断地吃不断地吃。
朱先生仔细阅读药品说明书。服用的这个药是上海一家企业生产，适用于重度痤疮也就是青春痘。关于副作用的描述是这样的：口唇及皮肤干燥、脱屑、头疼、头晕、精神症状、抑郁等。从说明书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张丽：不要说普通的工人或者老百姓，是不学医的人，就是包括我们这个医学世家，我们家算医学世家了吧，小孩也是，我，我丈夫也是，但是都看不出来。
难道儿子的自杀和药物无关吗？朱先生继续对该药进行调查。在查阅了相关资料后，得知这种药原产地是美国。朱先生就通过一个在美国的亲戚，找到了药品的英文说眀书。这个亲戚还告诉他，这个药是处方药，在美国药店是买不到的，必须有医师的许可，服用者还得经过做心里测试。看到药品的英文说明书后，朱先生更是惊呆了！
朱冬承：你看，这个是主要的翻译部分，你看，严重的精神健康问题，可以引发严重的精神健康问题，抑郁、幻听、自杀，一些服用异维A酸的病人，会产生自残或者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如果你或者你的家庭成员，发现你有有如下表征或抑郁或幻听的症状，请立即停止异维A酸胶丸，并联系你的医生。
美国的这种药品，说明书足足有46页，在“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关于药物的最重要信息”条目下写道， 药物是用来治疗那些其他治疗（包括抗生素）难以治愈的严重痤疮的药物。药物可以引发严重的精神健康问题，如抑郁、幻听、自杀。一些服用药物的病人会产生自残或者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一些人试图自杀，而有些人确实自杀了。说明书还特别强调，如果出现如下症状，请立即停止服用并联系你的医生。
朱冬承：开始感觉悲伤或者经常痛哭，对你之前钟爱的活动没有兴趣，要么嗜睡要么失眠，变得比以前更易怒有攻击性，疏远朋友或者家人，感觉无力，感觉无望或者有罪恶感。有杀害自己或者自杀的想法，开始有潜在危险的行为。
至此，朱冬承夫妇才如梦初醒，导致儿子跳楼自杀的，竟然是这种异维A酸胶丸。
张丽：这是说明书问题，你告知不全，你就应该用很醒目的字把它写出来，忧郁啊自杀啊这一些副作用，等等所有副作用，你让病人自己去衡量利与弊，我吃不吃这个药，对吧，他这个（说明书），把严重的东西都省掉了，就是一带而过。
药品的生产厂家是上海信谊延安药业有限公司。2008年12月，朱冬承夫妇将药厂告上法庭。认为厂家在出售异维A酸胶丸时，隐瞒了药品会引发自杀的重要信息，严重欺骗消费者，致人死亡。请求赔付死亡赔偿金等39万元。
在审理时药厂答辩说，他们是一家合法经营的国有企业，产品在2007年被推荐为上海市名牌产品，不存在质量问题。产品说明书中已经有“可能诱发精神症状、抑郁”这样的提醒，而根据《中国精神障碍与诊断标准》，“抑郁”就包括自杀、自伤的行为，所以说明书不存在故意隐瞒重要不良信息，也没有欺骗消费者。此外朱骁本身是一名医生，应当知道和理解此药可能诱发的后果。因此，朱骁的坠楼身亡，药厂不应承担责任。 张丽：他说抑郁就包括自杀，谁说抑郁就要自杀啊？
朱冬承：我们认为他应该是隐瞒了，因为他一个药品生产企业，他应该知道同类产品，特别是他应该知道研发国在美国，美国目前现状是什么应该很清楚，但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这个是我们国情所致。你一个药品说明书，把毒副作用写得太详细了，人家就不用了。但是作为我们医生，也会有一些处于什么误区呢，跟大家是一样的，一个药品，你吃了它的作用会起效的，它的毒副作用很少发生，实际上错了，它的作用跟毒副作用会同时发生，就看你怎么使用。
【解说】药厂该不该承担责任？该承担多大责任？身为医护人员的夫妇仔细研究两份说明书。而关于儿子的死，在他们心中还有一个结。
【演播室主持人】在朱骁跳楼后约10分钟，110警车就到了。而随后赶来的民警徐利勇在调查中了解到，虽然朱骁是从17楼跳下来，但当时人还活着。
民警徐立勇：
保安当时就是根据我们走访的时候，这个人说疼，很疼，很疼痛，喊疼痛的。
问：还能说话？
答：当时还能说话。
【解说】朱骁跳楼后被保安及时发现，当时朱骁还和保安在说话。
朱冬承：没有骨折，而且能动能讲话，脚能动，脚能动就代表整个神经系统是好的，包括脊椎都不会有大问题的，你假如脊椎断了，瘫掉了腿也不会动的，但他是动的。
【解说】在被送进医院以后，朱骁还向医生说自己就是本院的职工，并告诉了医生父母家里的电话号码。
张丽：抢救医生自己讲的，认为他是民工，在交流的时候可能被朱骁听到了，他大脑是清醒的，认为他是民工以后，朱骁就告诉他，我是本院职工朱骁，讲你打全麻抢救我，他打全麻的意思就是要求进手术室。
【解说】从17层高的楼上跳下，并没有当时死亡，这让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
朱冬承：为什么这种情况，我到现场一看我就得到答案了，是什么情况呢，他坠下来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小区才做了一个新花园，那是新小区嘛，都是新鲜的土，还有才栽的小树，他正好掉到几棵小树之间。而且从他坠落的姿势，他是臀部背部先着地。那就是说这是人坠落的时候最佳姿势，假如是面部朝下或者头颅朝下，那你一层楼高也不行。
【解说】凭借自己多年的从医经验朱冬承判断，这种情况下，如果抢救及时措施到位，儿子极可能可以活命。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朱冬承：但是我们买这个房子跟市人民医院距离直线距离不超过200米。但是救护车大概跑了将近20分钟，才跑到，为什么呢，救护车不知道在哪里乱跑，跑过了，跑来跑去，但是在这个过程小孩一直在说话的。
张丽：就下来一个人，救护车就去一个人，绝对是违反原则的，这是让我们夫妻俩不能接受就是这个。
【解说】 在朱骁被送进医院后，朱先生也赶到了医院，看到了部分抢救过程。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他觉得宿迁市人民医院的抢救措施也存在问题。
朱冬承：而且当时他也没进手术室，我当时去了以后，为什么没进手术室，为什么不开胸开腹抢救，很明显的，他17楼下来绑着腿，他的手脚都能动，都能动能讲话，神智是清的，首先大脑起码暂时没有问题，四肢没有骨折，那不就意味着内脏出问题了吗，你血压量不到，不是内脏问题吗，内脏问题你不开刀去止血，你光挂水，只能叫他死快一点。
【解说】 因此，朱冬承夫妇以救护出车不及时，出车人员不符合标准以及抢救措施不当为由，将宿迁市人民医院告上法庭。要求被告承担朱骁死亡责任的60%，赔偿26万9千多元。
【演播室主持人】宿迁市人民医院认为，朱骁跳楼后虽然没有立即死亡，但是造成了重度创伤。送进医院后医院立即成立了以院长为首的抢救小组，成员包括胸外科、脑外科、骨科、麻醉科等专家，抢救持续了近两小时，抢救措施并无不当。患者死亡原因是伤势过重。对于救护车上只有一个人的说法，院里表示是出车记录不全，不能说明仅有一个人在场。由于情绪比较激动，朱骁的母亲在一次庭审后甚至和医院出庭的一位医生发生了冲突。
【解说】 状告医院的案件，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认为，朱冬承夫妇未能提供充分的证据、证明医院的救治行为存在过错以及治疗行为和朱骁死亡之间有因果关系，因此驳回了朱冬承夫妇的诉讼请求。儿子去世，起诉医院败诉。母亲张丽的身心都遭受了沉重打击，无法继续工作，不得不到北京接受治疗。朱先生自己一人在家，面对空空的房子，他干脆把沙发都盖起来，任凭茶几上落满灰尘。唯独把儿子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来寄托无限的哀思。
朱冬承：我说我失职了，我失去孩子了，我要接受我良心的谴责，和内心的这种（愧疚），我自己也骂自己，而且我经常讲，我自己给自己宣判无期徒刑，没有谁来判我的罪，我判我的罪，我自己判自己的罪。但是我还是应该再做一些事情的，这个药厂应该负什么责任？
起诉医院，没有得到法律支持。那么药厂呢？这份出事后经过对比发现存在很大差异、并不详细的说明书，是否需要生产厂家承担隐瞒信息、欺骗消费者的责任？法院又会作出怎么的判决？这里是经济与法，稍后继续关注。
2009年7月，宿迁市宿城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此案。法官详细比较了两种不同的药品说明书。
宿迁市宿城区人民法院法官
唐小芹：原告调取的美国的说明书里面，我们也是通过人翻译过来，也看了看，它明确告知长期服用会导致自杀，或者自伤的这种行为或者倾向。所以我们认为，按照我们国家的《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里面载明这种抑郁，抑郁本身就包含自杀或自伤的这种行为，你作为一个药品生产商，你应该比一般人更清楚药的副作用，所以说你在表述药的副作用里面，你应该详细的列明，以对患者起到警醒或者提示的作用，现在目前来看你的副作用仅表述为精神症状抑郁，一般人不可能会想到精神症状抑郁会导致自杀这种状况。
【解说】同时法院还认为，朱骁作为一名医生，比常人具有更多的医学知识，更应清楚这种处方药应该在医生指导下服用，但朱骁在相当长时间里，自行从药店购买。自身也有疏忽。因此判决，被告上海信谊延安药业有限公司承担15%的责任，赔偿各项费用5万5000元。
【解说】2010年8月，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药品不良反应信息通报，警惕异维A酸的严重皮肤损害及其他使用风险。通报指出，2004年1月1日至2010年7月15日，国家药品不良反应检测中心共收到报告259例，不良342例次。建议医师详细了解该药的不良反应、注意事项，与患者沟通药品的潜在风险，权衡用药利弊。并建议生产企业进一步完善产品说明书和标签中的风险提示信息。
电话采访中国卫生法学会理事 邓利强
2010年7月1日实施的《侵权责任法》第47条明确规定， 明知产品存在缺陷，仍然生产销售，造成他人死亡或者健康严重损害的，被侵权人有权请求相应的惩罚性赔偿。刚才我们也介绍,药品它是一种特殊的商品,都是产品正确使用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明知自己的产品说明书,遗漏了重要的危及生命的重要的副作用的情形下,还不修改,显然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就可以进行惩戒性赔偿这种请求,当然我们更希望厂家能主动去修改自己的产品说明书，以对社会负责。
记者也详细看过这两份药品使用说明书。美国的药品说明书长达46页，详细程度近乎于啰嗦，我想这不能只用所谓国情和相关法规差异就能解释，之所以如此详细，再三强调说明、明确告知，绝不单单是只对患者负责，更是对生产企业自身负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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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4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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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5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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