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私塾:遥远的诵经声 <<云瑞>>杂志(2011年第6期)
私塾的出现不是复古,而是源于对体制内教育的不满和无奈。 撰文/陈焱 私塾教育对现代人来说非常陌生,它留给我们的印象差不多都来自鲁迅的文章,“三味书屋”里调皮捣蛋的学生、摇头晃脑的私塾先生和课桌上那个小小的“早”字。 记者的一个作家朋友,在两年前将5岁的女儿送到三人行家塾接受传统国学教育。举家搬到福州后,又在当地找了一家私塾。她们计划,让女儿在私塾里完成一生的学业。 私塾的现实魅力到底在哪里?抱着一探究竟的目的,记者与三人行家塾创办人吴小东定好了采访时间。
读经即是“拨乱反正”
三人行家塾坐落在北京西郊凤凰岭下台头村,是一处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让人想起曹雪芹的朋友赠他的诗句——“庐结西郊别样幽”。
院内一如普通的农舍,绕过影壁墙进到厅里,厅很大,墙角放有书架和武术器械,墙上有供学生随时观摩的书法作品。除厅以外都是小间,正房是教室,每间只有几张书桌,墙上都挂有孔子像。两侧的厢房分别是宿舍和餐厅,房间里传出琅琅的读书声。 和吴小东老师会面的房间很小,墙上挂了一幅字,上有“沉著痛快”之句,语出《朱子语类》,是说读书之法的。 吴小东老师在学生时代曾写过诗,也曾年少轻狂,后来读到一本唐诗选注,发觉这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七八年前开始读经,他说,并非是受“国学热”的影响赶时髦,是自己内心感到有需要。 他有很长一段在初中教语文课的经历,非常了解当下语文教育的弊端:简单、浅薄、虚假、驳杂。他以为,中国道统与固有学术,其实自清朝就已经失坠,而1912年蔡元培废除读经科更是一个重大决策失误,这才发生近代以来的万千乱象。在他看来,欲扫除乱象,必正本清源;欲正本清源,必自读经始。这自下而上的“拨乱反正”,正是推广读经教育的意义所在。
私塾教育是为了培好根本
三人行家塾创建于2008年3月,现有学生14人,老师7人。学生按照年龄被分为大、中、小三个班级,不同的班级安排设置不同的课程,但是诵读经典是最重要的。
虽然置身农村,私塾里的孩子一般都来自城市中高收入家庭,几乎没有村里的。这或许跟这里高昂的学费有关,每年两三万元,与私立幼儿园的学费相当。但是与私立幼儿园不同,在三人行家塾,孩子们看不到电视、电脑,玩具也非常简单,多是就地取材的“土玩具”,这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很多影视、网络、电子游戏、卡通漫画等对孩子的干扰。 私塾里的孩子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每天吃饭之前,他们要先双手合十,念诵“感谢父母赐给我生命”等祝福的话语,念诵完毕,等待老师夹第一筷,孩子们才开始吃饭。早课前要向孔子像鞠躬,见到老师、长辈也要鞠躬。私塾教育采用师徒相授的方法,师徒朝夕相处,因此感情很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以6岁左右的孩子为例,清晨6点孩子们起床,读半小时的经文,梳洗、早餐后,上午继续两个半小时的经文诵读,然后孩子们可以随意玩耍。午饭和午休后,孩子们要练习40分钟书法,继续读两小时经文,然后练20分钟太极拳。晚上孩子们被安排读英文,然后有半小时自习。这就是在私塾就读孩子的一天。 孩子们每天诵经时间长达5小时以上,老师每日会检查背诵情况,但是不考试也不记分。读书的次第是这样的,读完了《论语》,再读《大学》、《中庸》、《孟子》、《五经》、老庄,直至熟读成诵。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读经的孩子表达方式都别具一格。一次,小班组织春游,刚出发没多久,一个叫朋宇的小同学就开始念叨“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他念叨了好几遍,老师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想吃东西了。 私塾招生没有年龄上限,有的孩子因家长或自己热爱国学,一般从两岁半起就被送来了,等到了上学年龄可以选择回到学校;有的孩子则是因为无法适应体制内的学校生活,才来接受私塾教育。18岁的房广是三人行家塾的第一个学生,如今已经在这里读了3年书,当初他因为不适应学校教育来读私塾,脾气很暴躁。现在他的学习兴趣很大,性情也发生了改变。他说,读经对心性的影响,有时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基础教育的目的应该是让孩子成为人格健全、文化底蕴深厚的人,基础教育只是建体,好比盖房先筑地基,种树先培根本。建好了体,不怕没有用。”吴小东说。
民间的“教育自救”
现行体制内教育为人诟病已久。无论庙堂还是江湖,都在努力寻求解决之道。尽管社会上对私塾教育褒贬不一,但私塾中的成功案例,还是让那些在教育体制中找不到北的家长和孩子看到了希望。
在私塾生的圈子里,有一个传奇——“私塾女孩”颜诗耘,她曾经两度辍学,前后接受了4年私塾教育,最终从一个‘差生’成长为一个优秀学生,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她的成功为很多私塾生指明了方向。再过几个月,房广也打算找个学校补习功课,备战明年高考。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吴小东说:“孩子在16岁之前可以完全不理会高考,到16岁,若想参加高考,再以2-3年的时间集中精力冲刺。颜诗耘的成功说明这样做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目前协调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矛盾的最理想模式。” 据统计,光是在凤凰岭山下就有3家私塾,而整个北京大约有十家左右,就学的学生达两百多人,全国的私塾则不知道有多少。 可以看出来,私塾的出现不是复古,而是源于对体制内教育的不满和无奈。这些民间自办的私塾,完全脱离现行的应试教育体系,被称为民间的“教育自救”。有学者甚至认为,“儿童读经教育”可能成为近百年来继“五四”运动以后影响最广大、意义最深远的一场文化运动,它纠正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偏颇,把教育拉回到正常轨道。 不过,这场来自民间的“教育自救”,道路并不平坦。以三人行家塾为例,就存在硬件设施不足,经费不够,没有合法身份等问题。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一些有实力家长的支持,这些问题正在得到改善。在吴小东看来,一个读经的孩子,不管他最终能不能上大学,他已经学到了一生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文化精华,他在社会上无论怎样都会逐渐找到自己的位置。重要的是,政府和社会要对私塾多一份理解,让私塾有一个宽松、自主的发展空间。
从三人行家塾出来,又重新回到紫陌红尘中去,息交以绝游,世与我相遗 ,于我终究是个梦。私塾,对大多数人来说,似乎还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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