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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两本书看了放不下,一本是美国人比尔·波特写的《空谷幽兰——寻访当代中国隐士》;另一本是法清法师写的《明镜台》。
比尔·波特是位有名的汉学家,《空谷幽兰》主要写的是他在终南山的幽谷绝壁间寻访修行人的经历。作者把深山中儒释道三家的修行者统称隐士,在《空谷幽兰》一书的封底印有一段话:
中国人一直很崇敬隐士,没有人曾经对此做出过解释,也没有人要求解释,隐士就那么存在了。在城墙外,在大山里,雪后飘着几缕孤独的炊烟。从有文字记载的时候起,中国就已经有了隐士。
他们与时代脱节,却并不与季节脱节;他们弃平原之尘埃而取高山之烟霞;他们历史悠久,而又默默无闻;他们孕育了精神生活之根,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社会中最受尊敬的人。
写《明镜台》的法清法师恰恰是从终南山净业寺旁的茅蓬下到山脚修行的,可惜当年比尔·波特先生没有寻访到这位“隐于市”的“大隐”者。
我是在沛溪兄处看到《明镜台》的,刚翻开第一页,一股清凉之气便涌向心头,如同到了五台山的清凉胜地。这页上画着的是终南山中的疏篱、柴门、小茅蓬。茅蓬内伫立一僧。画上题诗曰:
看到终卷,感慨良久。妙湛老门下,真是人才济济!
法清法师,闽南人,年届四旬,僧腊却已过了二十五年。法师一九八九年自厦门闽南佛学院毕业后即留校任教,主讲《金刚经》、《维摩诘经》、《圆觉经》等。一九九三年创办佛光书画社,一九九四年公派赴巴西传法,一九九八年于终南山结庐修行,两年后在终南山下创建佛教庄园——佛家庄,后又在西安闹市创建集素斋、禅茶、讲经为一体的“素心铭”佛教楼阁。
《空谷幽兰》看看也就罢了,《明镜台》看了却欲罢不能。我很想寻到终南山与法清法师一见。在附庸风雅的禅诗禅画满天飞的时下,得遇真正的隐者、真正的禅者、真正的禅画大家,自然是幸事,况且沛溪兄也要在《宗风》杂志创刊号上介绍法清法师提出的“第九宗”问题。从去年九月就开始与法清法师弟子联系,弟子说,师父在山里无法联系。法清法师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更没有计算机,我们只好等待他下山。转过年,眼看到了鼠年岁尾,终南山那边终于来了消息,说师父下山了,可以一见。于是,沛溪、周齐、我三人立即出发直飞西安,时间是2009年1月19 日。
飞机在宝鸡(咸阳)的机场降落时太阳还老高,赶到西安再摸到素心铭,已是掌灯时分。素心铭既不在闹市也不在乡间,而是在一个叫紫薇田园都市的近郊,周围环境还算清静。进入素心铭,犹如进了宋元以前的古代宅邸或馆阁,黑褐色拙朴木结构仿古建筑,散发着传统文化的气息,满堂书画与装饰也体现出禅的意境。我们刚刚被迎进一个雅间,法清法师便也到了。法师穿了一身“坏色”僧衣——这是终南山僧人的本色也是古德的本色。其衣色如脏土,晦暗无光,有如前朝旧物。但法清法师却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素斋淳朴雅致,得自天然,并无假鱼假肉的虚伪。
饭后,法清法师引导我们参观素心铭。这是一座颇有规模的建筑,共有三层,一层是素斋,设计得宛宛转转。大厅内有小桥流水,幽兰锦鲤;有画舫般长阁,也有独立雅间。每间都挂有木匾,各有名目,皆出自法师手笔。第二层是茶艺厅,也古朴典雅,很有茶禅一味的意思。我们问道:何谓“素心铭”?法师引我们来到一幅他画的作品前说,素心铭的意思尽在其中。画中一老僧,立于绝壁之巅,其上题《素心铭》诗一首:
不知素心之深意,此四字可能囊括?
第三层是法师讲经说法的地方,据说法清法师曾在这里讲过好几部佛经。也许多时未在此讲经了,这里显得有些清寂。第三层还有几架旧式纺车,就是过去农家纺土布的小纺车。法清法师说那不是摆设,是真正纺布用的。闻言讶然,不知是否为了返朴。
整座建筑及室内装饰的设计都出自法师之手,其中有二百幅禅画是法师在施工期间赶出来的。所谓的“赶”是每天晚饭后到睡觉前画五张。我在给李唐先生画集写的序言中曾经说过,真正的写意画大家骨子里都是文化,这样一笔上去才有意境。禅意画是写意画的最高境界,心里没有禅,画出的所谓禅画一定非驴非马,莫名其妙。素心铭处处有禅画,处处有禅意,处处藏禅机。法清法师说他设计了三层建筑是受了丰子恺“人生三境界”妙喻的启发。法师说,丰子恺认为人生有如三层楼,最下一层是物质生活,油盐柴米之类;第二层是精神生活,琴棋书画之属;第三层是灵魂生活,这就是至高的宗教追求。
难怪第一层用于素斋,第三层用于讲经了。
素心铭建成后不很久,法清法师就将整座建筑脱手让与他人,从此和经营之事了无关系。我们问,既如此,建它为了什么?法师说,不是我需要它,是信众需要它,我经历了这一过程就可以了。
离开素心铭,我们乘坐法清法师的坐骑——老爷式牧马人吉普车前往佛家庄夜游。
佛家庄位于终南山下的一个村庄里,因为停电,村里庄里漆黑一片。进了庄院,我们像盲人般深一脚浅一脚穿过回廊进入法师禅房。房内已经点起几只小蜡烛,这是个斗室,半间为炕。昏暗中隐约可见炕上的炕桌和炕桌上的茶具。墙角有个壁炉,大块木柴烧得正旺,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烟气。除壁上挂了一只箫外,这禅房与农舍并无二致。法师居炕中司茶,沛溪、周齐二位一左一右,拥衾盖膝,双盘而坐,我落座炕下。
法师用燃灯烧水沏茶,闽人和僧人都谙此道,不久便茶香满室。法师和我们拉起家常,他说他十五岁那年,忽然间萌生了出家的念头,来不及吃母亲做好的饭就跑到外婆修行的小庙里。可巧半个小时后(就)来了个熟识的和尚,外婆说,我外孙要出家。和尚说,那跟我去吧。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就这么跟着和尚走了。
法师说,就像有人推着我一样,莫名其妙就出家了。从此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挫折和困难都没有产生过退转之心。
我们问,佛家庄是怎么回事?
法师说,到处都建寺院,我就建个佛家庄。佛家庄也有佛堂,也打禅七,也讲经说法,也是道场。我们自己种粮,自己打柴,自己榨油,自己磨面,和身边的信众一起做,一起享用。
我们又问,听说你去年下半年一直在山上修路?
法师说正在建一座很大的佛家庄,已经租下了整座山,山顶建寺,山腰山脚建禅房,给志同道合、有素质、有教养的人住。我要把这个佛家庄建成现代桃花源。
我知道这是法师心中的理想王国。这理想王国遥远吗?这理想王国高不可及吗?我看不是。我们不是已经坐到佛家庄里了吗?那个更大的佛家庄不是已经在建了吗?为什么可以花几十个亿建灵山大佛及其园区,花几十个亿建三亚海上观音及其园区,就不能在深山里建个农禅并举、返璞归真的佛家庄呢?我想,法清法师酝酿中的第九宗,大概就要诞生在这座佛家庄里了。
不知我有无资格在那终南山上的佛家庄里获得一席之地。
炉火渐息,夜寒袭人。我恭请法师吹箫助兴。法师携箫到门外吹了一曲《阳关三迭》,在烛影摇红之中,聆听如此古雅动听之曲,疑是前生之境。
箫曲吹毕,法师从地窖里舀出一大罐贮藏了十五年的葡萄汁款待我们。佛家庄称此汁“葡萄汤”,味略酸涩,冰爽至极。沛溪兄忆起五年前在此喝贮藏十年的葡萄汤时曾有飘然之感,这一提醒我也似有同感。只有周齐先生大呼味美,一饮再饮,岿然不动。
此刻忽然来电,于是法清法师邀请我们夜游佛家庄。庄子不大,但曲径通幽。小丘、池塘、回廊、明轩、亭台、佛堂、画室、客房、作坊等一应俱有。除法清法师自住禅房有些山野气,其它地方都颇讲究。
时已凌晨二时,兴虽未尽,却也不便继续叨扰,遂告辞。
池中一对大鹅呱呱大叫,送客耶,逐客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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