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敏问云:以今年较之去年,殊无寸进。先生云:如何要长进?若当为者有时而不能为,不当为者有时乎为之,这个却是不长进。不恁地理会,泛然求长进,不过欲以己先人,此是胜心。伯敏曰:无个下手处。先生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是下手处。伯敏云:如何样格物?先生云:研究物理。伯敏云:天下万物不胜其繁,如何尽研究得?先生云:万物皆备于我。只要明理。然理不解自明,须是隆师亲友。
读介甫书,见其凡事归之法度,此是介甫败坏天下处。尧舜三代虽有法度,亦何尝专恃此。又未知户马、青苗等法果合尧舜三代否。祖宗之法自有当变者,使其所变果善,何嫌于同?惟韩魏公论青苗法云“将欲利民,反以害民”甚切当。
或言介甫不当言利。夫《周官》一书,理财者居半,冢宰制国用,理财正辞。古人何尝不理会利?但恐三司等事,非古人所谓利耳。
或曰:“介甫比商鞅如何?”先生云:“商鞅是脚踏实地,他亦不问王霸,只要成事,却是先定规模。介甫慕尧舜三代之名,不曾踏得实处,故所成者,王不成,霸不就。本原皆因不能格物,模索形似,便以为尧舜三代如此而已。”
心只是一个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下而千百载复有一圣贤,其心亦只如此。心之体甚大,能尽我之心,便与天同。为学只是理会此。
伯敏云:先生常语以求放心、立志,皆历历可记。先生云:如今正是放其心而不知求也,若果能立,如何到这般田地?伯敏云:如何立?先生云:立是你立,却问我如何立!若立得住,何须把捉?吾友分明是先曾知此理来,后更异端坏了。异端非佛老之谓。异乎此理,如季绎之徒,便是异端。孔门惟颜曾传道,他未有闻。盖颜曾从里面出来,他人外面入去。今所传者,乃子夏子张之徒,外入之学。曾子所传,至孟子不复传矣。吾友却不理会根本,只理会文字。实大声宏,若根本壮,怕不会做文字?今吾友文字自文字、学问自学问。若此不已,岂旨两段?将百碎!问近日日用常行,觉精健否?胸中快活否?伯敏云:近日别事不管,只理会我,亦有适意时。先生云:此便是学问根源也。若能无懈怠,暗室屋漏亦如此,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何患不成?故云「君子以自昭明德」,「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在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古之学者为己,所以自昭明德。己之得已明,然后推其明以及天下。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在我者既尽,亦自不能掩。今之学者,只用心于枝叶,不求实处。孟子云:尽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心只是一个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下而千百载复有一圣贤,其心亦只如此。心之体甚大。若能尽我之心,便与天同。为学只是理会此。「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何尝腾口说?
人心有病,须是剥落,剥落得一番,即一番清明,后随起来,又剥落,又清明,须是剥落得净尽方是。
请尊兄即今自立,正坐拱手,收拾精神,自作主宰,万物皆备于我,有何欠阙?
学能变化气质。
老衰而后佛入。
凡欲为学,当先识义利公私之辨。今所学果为何事?人生天地间,为人自当尽人道。学者所以为学,学为人而已,非有为也。
他日侍坐,无所问。先生谓曰:学者能常闭目亦佳。某因此无事则安坐瞑目,用力操存,夜以继日,如此者半月。一日下楼,忽心已复澄中立,窃异之,遂见先生。先生目逆而视之曰:‘此理已显也。”
【象山年谱】于象山三十七岁年记鹅湖之会引朱亭道书云:
鹅湖讲道切诚当今盛事。伯恭盖虑陆与朱议论犹有异同,欲会归于一,而定其所适从。其意甚善。伯恭盖有志于此,语自得则未也。……
鹅湖之会,论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之意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朱以陆之教人为太简,陆以朱之教人为支离。此颇不合。……
【象山年谱】四十五岁下,系之云:
朱元晦答平甫书云:「……大抵子思以来,教人之法,尊德性,道问学两事为用力之要。今子静所说,尊德性,而某平日所闻,却是道问学上多。所以为彼学者,多持守可观,而看道理全不仔细。而熹自觉于义理上不乱说,却于紧要事上多不得力。今当反身用力,去短集长,庶不堕一边耳。」先生闻之曰:「朱元晦欲去两短,合两长,然吾以为不可。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道问学?」
【象山年谱】四十五岁下引朱元晦来书云:
归来臂痛。病中绝学捐书,却觉得身心收管,似有少进处。向来泛滥,真是不济事。恨未得款曲承教,尽布此怀也。
【象山年谱】四十八岁下,朱元晦通书略云:
傅子渊去冬相见,气质刚毅,极不易得。但其偏处亦甚害事。虽尝苦口,恐未以为然。近觉当时说得亦未的,疑其不以为然也。今想到部,必已相见,亦尝痛与砭剂否?道理极精微,然初不在耳目闻见之外。是非黑白只在面前。此而不察,乃欲别求玄妙于意虑之表,亦已误矣。﹙案:此虽针对傅子渊而言,亦意指象山而言。﹚熹衰病日侵。所幸迩来日用工夫,颇觉省力、无复向来支离之病。甚恨未得从容面论,未知异时尚复有异同否耳。
【象山年谱】五十岁十二月十四日下,系之云:
闻朱元晦诗、喜。诗云:川源红绿一时新,暮雨朝晴更可人。书册埋头何日了,不如抛却去寻春。先生闻之色喜,曰:元晦至此,有觉矣。斯可喜也。
【语录】:
所谓先生之学是道德性命,形而上主。晦翁之学,是名物度数,形而下者。学者当兼二先生之学。先生云:足下如此说晦翁,晦翁未伏。晦翁之学,自谓一贯。但其见道不明,终不足以一贯耳。吾尝与晦翁书云:揣量模写之工,依放假借之似,其条画足以自信,其节目足以自安。﹙案:此见辩【太极图书】第二书﹚。此言切中晦翁之膏肓。
【语录】:
一夕步月,喟然而叹。包敏道侍,问曰:先生何叹?曰:朱元晦泰山乔岳,可惜学不见道,枉费精神,遂自担阁,奈何!
荆州日录
“诚则明,明则诚”,此非有次第也,其理自如此。“可欲之谓善”,“知至而意诚”亦同。有志于道者,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凡动容周旋,应事接物,读书考古,或静或动,莫不在时。此理塞宇宙,所谓道外无事,事外无道。舍此而别有商量,别有趋向,别有规模,别有形迹,别有行业,别有事功,则与道不相干,则是异端,则是利欲为之陷溺,为之窠臼。说即是邪说,见即是邪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