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神已经很老了。没有人怀疑这一点,就连他自己对此都深信不疑。他不但胡子白了,连眉毛都白了,甚至他的腰背都几乎躬成了一只大虾米。但他还是枪神,没有人怀疑这一点。
枪神永远是枪神,就像虾米永远是虾米一样。
枪神像一只大虾米一样蜷缩在龙文雕花椅里,手中还在摆弄着他的金钻虎头枪。他的枪虽然只有三寸长了,但仍然是金钻虎头枪。与当年叱咤风云的丈八大枪一模一样,没有人躲得过。
“这次要换成一寸的。”就连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枪神确实老了,胡铁匠一边躬身接过枪神的枪,一边这样想。上一次换成三寸的时候,枪神的胡子还有几根灰色的,现在几乎一片雪白了。胡铁匠很小心的直起身,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三寸小枪退后几步,他的目光聚焦在小枪上,枪神的面孔渐渐模糊。
“三日之后完工,管保比例一模一样。”胡铁匠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枪头,继续说道:“六年之中若新发于硎,真是不可思议,而且一点血腥气都没沾。枪神真是成了神了。”
枪神突然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咳,咳,要用精神,你看我的精神都要被它,咳,咳,快要吸光了。”咳嗽声中,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胡铁匠把吸光了错听成了开光了,接道:“我说的吗,都开光了,难怪那么灵验呢。”
枪神也不更正,扶着雕龙扶手直了直身,向胡铁匠摆摆手:“去吧。还是照老规矩办,同等分量的黄金。”
胡铁匠似乎并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他脸上现出为难的样子,说道:“这个就有些难办了,这个东西越小越难做。上次的只有一两,这次下来恐怕连三钱都不到了。这个,有些难办……”
枪神突然不耐烦起来:“你怎么不说大上次那回六斤的呢?”这回胡铁匠咳了起来,咳了一阵似乎脸都有些胀红了:“是啊是啊,话不能这么说,这次是这次……”枪神断然道:“那好,你不干我去找白蜡台,咳咳咳。”枪神的咳声戛然而止,他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腰杆竟然像当年的大枪一样挺直。
“三日后交货。”胡铁匠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枪神突然又堆坐在龙文雕花椅里,目光蒙胧起来,似乎恹恹欲睡。从侧面看他的身影活像一只大虾米。
渐渐的,阳光将房檐的影子投向了西方,枪神在书房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似乎已经睡着了。这是一个容易疲倦的季节。但是门外一个人影却一点疲倦的意思都没有,他一直站在枪神的门外,两个时辰过去了,他却一动都没动过。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手中的一杆小枪,似乎想看出其中的秘密。那是枪神的枪。
突然,他的嘴角现出一丝笑意,同时迈出了左脚。他的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一个影子在移动。当他站在枪神的门口的时候,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了枪神的脚下。
枪神似乎没有发觉有人到来,依旧蜷缩在龙文雕花椅中,合着眼,张着嘴,一串长长的涎液悬在嘴边。
枪神确实老了。这时候他还会有还手的力量吗?任谁看到此刻的枪神都会这样想,这个尚未入门的人也不例外。
就在他念头一转的瞬间,他突然看到了枪神的眼睛:刚刚明明闭着,什么时候张开了?来人心中一紧,身形不由得向后转动一下。
枪神依旧没有动,再仔细看时,枪神的眼睛依然闭着。难道是我看花眼了?来人举起手中的小枪,想到:我就不信此刻你还能躲过这一枪。
突然他向门外退出了半步,枪神的眼睛明明睁着。
来人的手心已经有汗沁出,他瞪大眼睛又仔细看了看,枪神明明闭着眼睛。他突然转过身飞快的跑到墙边,身形纵起轻飘飘的飞出了院墙。
胡铁匠在一座亭子下坐着,见他远远赶来,向他招手道:“怎么样?这回你该成名了吧?十两黄金可不要食言哪。”
眨眼间那人已经来到胡铁匠身边,他将手中小枪递给胡铁匠,气喘吁吁的道:“不要传出去,黄金我照给。”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交在胡铁匠手中。
胡铁匠接过黄金和小枪,问道:“怎么?还是不能得手?”那人摇摇头:“他的枪不在手上,是在心里。”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突然转身飞快离去。
三日后的清晨,胡铁匠一早就来到枪神的门外。枪神依旧无精打采的堆坐在雕花龙文扶手椅中,他似乎比三天前更苍老了许多。他接过胡铁匠递来的一寸小枪在眼前看了看,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你去罢。”
胡铁匠有些迟疑:“上次不是说好了吗?同等分量的黄金。”枪神道:“不是有人已经给过你了吗?十两还不够吗?”胡铁匠眨了几下眼,忽然回过味来:“对对,我都糊涂了,不少不少,那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枪神的声音在身后问道:“是谁这么好心替我付了金子啊?我得去谢谢人家啊?”
“不用了,不用了。您老人家有事再找我。”胡铁匠的声音随着身影匆匆远去。
枪神蜷缩在龙文雕花椅中,喃喃道:“不用了,这回正合适,再也用不着了。”声音越来越低,一寸小枪从他的手中落下。
一寸小枪正落在枪神脚下,就像枪神一生的荣誉一样,在清晨中熠熠闪着金光。